第62章 风沙断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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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驼铃碎在风沙里,叮当声被狂风撕成碎片,像是谁捏碎了无数铜片。

玄智牵着青骓马走在最前,僧袍下摆沾了半寸黄沙,后颈被日头晒得发烫,汗水顺着脊梁滑进衣领,像条蜿蜒的热蛇。

他眯起眼,望着天边翻滚的云层,喉结动了动,咽下一口干涩的尘土。

红妆骑在枣红马上,机关罗盘在掌心转得飞快,铜针突然剧烈震颤——这是幽渊锁的余波,他们终于走出那片吃人的洞窟。

指尖传来金属微微的凉意,她握紧罗盘,鼻尖却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,像是旧兵器上残留的血锈味。

老向导突然勒住驼绳,缰绳在他粗粝的手掌中绷得笔直。

他古铜色的脸皱成核桃,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天际:“停下!看那云!”

众人抬头。

方才还瓦蓝的天,正翻涌着墨色云团,云底泛着幽蓝,像极了玄智腰间轮回钥上的纹路。

风裹着沙粒扑面而来,打在脸上生疼,视线也模糊起来,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漫无边际的灰黄色。

风里飘来铁锈味,是沙粒擦过皮肤的血腥气。

“风灵蛊!”老向导的手直抖,佛珠串在指节间勒出红痕,“三十年前我带商队过鬼哭滩,见过这云——邪修用活人祭阵,引风灵聚蛊,专吸走魂!”

话音未落,狂风撕开云层,如一头猛兽张开巨口。

铁牛的粗布头巾“呼”地被卷上天,小豆子的竹篓“砰”撞在驼鞍上,烤红薯骨碌碌滚进沙堆。

风中夹杂着木器碰撞、衣物撕裂的声音,还有远处传来的呜咽,像婴儿啼哭,又似厉鬼低语。

玄智眯眼,听见风中裹着细不可闻的呜咽——不是风声,是咒音。

“小豆子!”红妆突然惊呼。

那孩子正扒着驼鞍找红薯,一阵黑风裹着沙暴旋起,像条张牙舞爪的黑龙。

小豆子尖叫着被卷进风眼,发绳崩断,碎发糊在脸上,一只绣着小老虎的鞋“啪”地砸在玄智脚边。

他伸手去抓,指尖只触到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,带着孩子的体温和恐惧。

铁牛抄起开山斧就要冲,玄智反手攥住他手腕。

僧人掌心滚烫,像块烧红的铁:“别去!这是迷魂蛊风,冲进去会被风灵啃成白骨!”他另一只手摸向颈间佛珠——那是老和尚圆寂前塞给他的,沉香木珠子被盘得油亮,此刻在风里泛着微光,隐隐透出檀香混着汗水的气息。

“嗡——”玄智拇指扣住“不动明王”珠,食指抵住“大日如来”珠,手腕一振。

佛珠串如钟摆般晃动,“啪、啪、啪”敲出规律的节奏,在风中格外清晰,如同寺庙晨钟回荡。

咒音突然乱了半拍,风眼的沙暴缓了缓,小豆子的哭嚎清晰起来:“智叔叔!我害怕!”

“阿妆!”玄智头也不回。

红妆早翻身下马,机关罗盘在沙地上划出半圆,青铜指针在风中轻轻颤动。

她咬破指尖点在“巽”位,血珠滴落,染红了沙地的一角。

青铜指针“叮”地弹起,直指半里外一座沙丘:“阵眼在那!沙下埋着蛊引!”

玄智摸出随身短刀,刀刃在掌心划出血线,温热的液体顺着手腕流下,渗入沙中。

他蹲下身,血珠滴在沙上,迅速被吸干,留下一个个暗红的圆点,像诅咒的印记。

僧人闭眼默念《金刚经》,指尖蘸着血在沙面疾书——“舍”字最后一竖拖得老长,像道劈开混沌的剑。

风突然转向。

原本卷着小豆子的黑风“轰”地撞向沙丘,沙粒如暴雨倾盆,打得众人脸皮生疼。

小豆子“扑”地摔在玄智脚边,死死揪住他僧袍下摆,浑身筛糠似的抖,泪水混着沙子在脸上划出道道泥痕。

铁牛扑过去把孩子捞进怀里,开山斧砍进沙里,震得虎口发麻:“奶奶的,再晚半刻——”

风停了。

众人喘着粗气,汗水混着沙粒在脸上结出盐晶,连呼吸都带着灼热。

老向导瘫坐在驼鞍上,佛珠串散了一地,他却盯着沙丘发愣:“那...那是啥?”

玄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。

方才被风掀开的沙丘下,露出半截青石碑,刻着“天墟古道”四个篆字,笔画里凝着暗红,像干涸的血。

他伸手摸去,指尖刚碰到碑面,太阳穴“突突”跳起来——归魂殿水晶里那幅地图突然浮现在眼前,青石碑的位置,正对应着地图上被红笔圈住的“劫点”。

“你是不是...一直都知道些什么?”红妆不知何时站在他身侧。

她的机关罗盘还攥在手里,铜针正对着石碑,“从在洞窟里硬扛因果回溯开始,你看轮回钥的眼神就不对。”

玄智望着自己掌心的血痕。

方才写“舍”字时,血珠落进沙里的瞬间,他想起幻境里母亲染血的手——她当时想摸他的脸,却被邪修的剑刺穿了胸口。

“每一次轮回,都是在还。”他声音很低,像在说给风听,“还前世欠的,还今生逃的。”

红妆没说话。

她望着玄智僧袍下若隐若现的轮回钥,突然想起父亲手札最后一页的批注:“天墟者,因果之喉。入则见命,出则见性。”而此刻,那枚钥匙表面的淡金纹路,正沿着玄智手腕的血管,缓缓爬向心口。

“智叔叔,”小豆子从铁牛怀里探出脑袋,脏乎乎的小手拽了拽玄智衣角,“我们还要走多远呀?”

玄智弯腰捡起孩子的小老虎鞋,替他套在脚上。

沙粒硌得小豆子直缩脚,却咯咯笑出声,笑声清脆,穿透了刚才的阴霾。

僧人抬头望向远方——天际线处,有团青灰色的雾正缓缓散开,雾中隐约露出些青铜的反光,像座悬浮在空中的门。

“不远了。”他说。

风又起了,卷着驼铃往雾里去。

红妆摸了摸袖中父亲的手札,发现“天墟”二字的墨迹,不知何时晕开了一片,像滴未落的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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