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色迷雾裹着众人的裤脚涌上来时,玄智喉间的轮回钥正烧得发烫。
他下意识按住心口,那枚从第一次轮回便跟着他的钥匙,此刻竟比青铜门开启时更灼人,像是要将他的皮肉熔出个窟窿来。
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金属气息,仿佛有细碎的沙粒在皮肤上摩擦。
“罗盘疯了。”红妆的声音从左侧传来,带着几分咬牙的狠劲。
玄智侧头,正见她捏着巴掌大的青铜罗盘,指针疯了似的旋转,在刻度盘上刮出刺啦刺啦的声响。
那声音像钝刀划过铁皮,听得人头皮发麻。
她另一只手攥着父亲手札,指节发白——那是她藏在袖中从不离身的东西,此刻却被捏得边角翘起,纸张边缘泛起毛边,像是随时会撕裂。
“这雾有问题。”玄智闭目凝神,梵唱声突然清晰起来。
不是寺庙里庄严肃穆的诵念,倒像是有人贴着他耳尖,用极轻极哑的声音重复着“见命容易,见性难”。
那声音仿佛从记忆深处浮起,带着潮湿的檀香与老木的气息。
他后颈泛起一层鸡皮疙瘩——这声音太熟悉了,像极了老和尚圆寂前,最后一次摸他头顶时的语调。
“阿娘?”
铁牛的低唤像根针,猛地扎破了雾里的静谧。
玄智睁眼时,正看见这位八尺高的汉子踉跄两步,斧柄“当啷”砸在地上。
他古铜色的脸涨得通红,眼眶里泛着水光,盯着迷雾深处的眼神像被抽走了魂:“阿娘...你不是说在村口等我吗?”
“铁牛!”玄智扑过去要拉他,却见铁牛突然暴喝一声,挥着拳头往雾里砸去。
“砰”的闷响惊起一片雾浪,被砸开的地方浮出团模糊光影,正慢慢凝成妇人模样——蓝布衫,青布裙,鬓角别着朵褪色的绒花,和铁牛总揣在怀里的那半张旧画像分毫不差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柴火味,还有泥土与雨水混合的气息。
“阿娘!你别躲啊!”铁牛的拳头带起风声,砸在空气里却像砸在棉花上,“我赚够钱了,买了新布,给你做身红衣裳...你看,我没偷酒喝,没和人打架...”他声音越说越颤,拳头渐渐软下来,竟跪坐在地,把脸埋进掌心,“阿娘,我错了,你别不要我...”
玄智心口发紧。
他记得铁牛说过,十四岁那年他偷了酒铺两坛烧刀子,被追得翻了三座山,再回家时,阿娘已经闭了眼。
“她手里还攥着半块烤红薯,凉透了。”此刻迷雾里的妇人抬起手,像是要摸铁牛的头,可指尖刚要碰到,便泛起层层金纹,像被什么力量扯着要消散。
“应无所住而生其心。”玄智低诵《金刚经》偈语,喉间轮回钥突然迸出一线金光。
那光缠上铁牛后颈,顺着他的血脉往雾里钻。
妇人影像猛地一颤,金纹如沸水般翻涌,眨眼间便散作漫天金粉。
铁牛猛地抬头,额头抵着玄智的袈裟,喘得像刚跑完十里山路:“智...智和尚,我是不是又犯浑了?”他抹了把脸,掌心全是冷汗,黏腻湿滑,“我明明知道阿娘不在了,可刚才那雾里的...那雾里的...”
“是执念。”玄智按住他肩膀,能感觉到肌肉还在发抖,“因果幻境专挑人心最软处戳,你越想抓住,它便缠得越紧。”
“智叔叔!智叔叔看那边!”小豆子突然拽他的袈裟下摆,声音尖得像雀儿。
众人顺着他手指望去,迷雾深处浮起座白玉石台,台中央立着枚半透明晶石,正泛着和青铜门锁链相似的星芒——那光不刺眼,却让玄智的轮回钥烫得几乎要穿透胸骨。
雾气随着光线的变化微微起伏,仿佛有了生命。
“那是...”红妆眯起眼,手札在袖中动了动,“和我爹手札里画的九域本源像极了。”
玄智往前走了两步,雾气自动往两边退开,像在给他让路。
他伸手触碰晶石的瞬间,整个人突然坠入黑暗。
画面来得极快,快得他来不及反应。
三族大旗在天地间翻卷,佛族的金幢、道族的阴阳盘、魔族的骨幡绞在一起;血雨砸在轮回海上,溅起的不是水,是沸腾的业火;有个黑衣僧人立在浪尖,佛珠串上每颗珠子都刻着梵文,他抬手时,整片天空都在震颤——那是玄智在轮回海中见过的画面,却比任何一次都清晰。
最后画面定格在僧人眉心。
那里有个淡金色的锁印,和青铜门上消失的印记一模一样。
“原来是试炼场。”玄智猛地睁眼,晶石已化作光融入他眉心。
他摸着自己的额头,那里还留着一丝温热,“那位大能布下轮回海,不是为了困人,是为了...”
“智叔叔,你怎么了?”小豆子踮脚看他的脸,“你刚才像被抽走了魂似的。”
“没事。”玄智笑了笑,伸手替小豆子理了了歪掉的虎头帽。
他能感觉到,识海里多了团暖融融的光,那是九域本源的力量。
转头时,正看见红妆盯着他的额头,目光像在看什么极重要的线索;铁牛摸着斧柄,眼神比刚才清亮了许多;老向导站在最后,背影像株老树,却在看见他时轻轻点了点头。
“往前走吧。”玄智弯腰捡起铁牛掉在地上的斧柄,递还给他,“这秘境,该是要考我们的见性了。”
众人沿着石台往前时,雾气渐渐稀薄。
不知走了多久,前方突然传来细微的水声。
那声音像是从湖底升起,又像是从远方飘来,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感。
玄智抬眼,只见一汪湖泊横在路中央,水面静得像块玉,却没有半丝风,湖面竟自己荡起了涟漪,一圈圈往岸边漫来。
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与青苔的气息。
“这湖...”红妆摸出罗盘,这次指针竟稳稳指向湖心,“和之前的疯转不一样。”
铁牛把小豆子扛在肩上,斧刃在湖边石上磕出火星:“管他什么湖,大不了砍出条路来!”
小豆子趴在他肩头,指着湖面喊:“智叔叔你看!水里有影子!”
玄智眯眼望去。
湖面上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,正慢慢浮出个模糊的轮廓——像人,又像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存在。
它随着涟漪摇晃,每晃一次,轮廓便清晰一分。
“走。”玄智往前迈了一步,轮回钥在喉间轻颤,像是在应和湖水的波动,“看看这湖,要考我们什么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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