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浑浊的、难以名状的混合气味——劣质酒精挥发后的酸馊、廉价香水掩盖下的汗味、油炸食品的油腻、还有…某种若有若无的、类似电子元件过热的焦糊味。震耳欲聋的工业电子乐如同实质的重锤，一下下砸在耳膜上，连带着胸腔都在共鸣。五光十色、不断变幻的刺眼激光束在烟雾缭绕的空气中疯狂切割，照亮一张张在光影明灭间或亢奋、或阴沉、或麻木的扭曲面孔。
这里是“沸腾点”酒吧。表面喧嚣，是城市边缘青年宣泄荷尔蒙的巢穴。而真正的“暗河”，流淌在它的血脉之下。
叶凡紧贴着冰冷的、布满涂鸦的混凝土墙壁，尽量将自己隐藏在入口通道最深处的阴影里。他换上了一件从老K那堆垃圾里翻出来的、带着机油味和汗臭的宽大黑色连帽卫衣，帽子拉得很低，遮住了大半张脸。电子脚镣被用厚厚的、缠了好几层的绝缘胶带和破布条紧紧包裹住，勉强抑制了它闪烁的信号灯和可能发出的声响，但那份沉甸甸的冰冷触感和束缚感，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的处境。左臂的伤口在简陋处理下依旧隐隐作痛，后脑的钝痛则在噪音的轰炸下持续低鸣。
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枚旧怀表。冰冷的黄铜外壳已被他手心紧张的汗水浸得微湿。老K在被追踪AI逼得彻底格式化据点、带着他狼狈转移的路上，喘着粗气告诉他：“‘暗河’只认信物！纯数字凭证没用！必须是…有‘历史’的物理物件！你这破表，看起来够旧，够特别！试试看！拿它靠近门禁系统那个…那个看起来像废弃消防栓接口的铁疙瘩！死马当活马医吧！”
此刻，叶凡的目光死死盯着通道尽头，那扇伪装成巨大啤酒桶造型、看似装饰的金属门。门旁边，确实有一个锈迹斑斑、毫不起眼的、类似旧式消防栓接口的圆形金属凸起。两个穿着黑色紧身背心、肌肉虬结、眼神凶悍、脖子上纹着狰狞骷髅图案的壮汉，像门神一样伫立在两侧，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流。他们的腰间鼓鼓囊囊，显然藏着家伙。
时间紧迫。老K在另一个临时安全点帮他监控着警方和可能的衔尾蛇动向，但谁也不知道那个阴魂不散的追踪AI什么时候会再次锁定他们。叶凡深吸一口气，混杂着烟酒汗臭的浑浊空气呛得他喉咙发痒。他压下帽檐，模仿着周围那些醉醺醺或眼神飘忽的客人姿态，脚步略显虚浮地，随着一波涌入的人潮，朝着那扇“啤酒桶”门挪去。
心跳如擂鼓。他能感觉到那两个守卫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，在他身上短暂停留。他竭力控制着呼吸，将握着怀表的手自然垂下，藏在宽大的袖口里，随着身体的晃动，让怀表那光滑的金属外壳，看似无意地蹭过那个锈迹斑斑的消防栓接口。
就在接触的瞬间！
怀表外壳上那些细微的、仿佛天然形成的划痕和凹陷处，几不可察地闪过一道极其微弱的、幽蓝色的流光！快得如同错觉！
几乎同时，那个看似废弃的消防栓接口中心，一个芝麻粒大小的红色光点，极其短暂地亮了一下，随即熄灭。
挡在叶凡面前的一个醉汉，正嬉皮笑脸地想跟守卫套近乎，其中一个守卫突然毫无预兆地伸出蒲扇般的大手，像拎小鸡一样将他粗暴地拨到一边！
“滚开！挡道了！”守卫的声音低沉如闷雷。
人群出现了一丝缝隙。叶凡的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！他强作镇定，低着头，脚步不停，顺势从那缝隙中挤了过去。守卫的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停留了半秒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，但终究没有阻拦。那扇厚重的“啤酒桶”金属门，在他靠近时，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。
一股截然不同的、冰冷干燥的空气，混合着更浓郁的臭氧和金属冷却剂的气味，瞬间涌出，如同巨兽的呼吸。
叶凡没有丝毫犹豫，闪身而入。
身后的喧嚣和光怪陆离瞬间被厚重的金属门隔绝，仿佛切换了世界。
门内，是一条向下延伸的、仅容两人并行的狭窄金属甬道。墙壁是冰冷的哑光合金，散发着幽蓝的冷光。脚下的金属网格地板踩上去发出空洞的回响。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，温度骤降，寒意透过单薄的衣物直往骨头缝里钻。没有标识，没有岔路，只有前方深不见底的幽暗，仿佛通往地心。
压抑。绝对的压抑。每一步都踏在心跳的回音上。叶凡握紧了怀表，它能带他进来，是福是祸，尚未可知。
甬道尽头，豁然开朗。
一个巨大的、难以想象的地下空间呈现在眼前。穹顶高远，由无数交错的粗大合金管道和闪烁着各色指示灯的线缆构成，如同钢铁森林的根系。空间被分割成数层，由纵横交错的金属网格廊桥连接。每一层都分布着大大小小、造型各异、散发着幽冷光芒的“摊位”——有的像巨大的服务器机柜，屏幕滚动着瀑布般的数据流；有的像科幻电影里的全息投影台，展示着复杂的分子结构或武器蓝图；有的则只是简单的金属台面，后面坐着形形色色、气息危险的人。
这里的光源主要来自那些设备屏幕和摊位自带的冷光灯，将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片幽暗、冰冷、充满未来废土感的蓝绿调中。人影绰绰，但都保持着诡异的安静。交谈声压得极低，如同鬼魂的呓语。交易在加密通讯器、数据线直连、或是不动声色的眼神交换间完成。空气中弥漫着高压电流的嗡鸣、服务器风扇的低吼、以及一种无形的、令人窒息的紧张感。
这就是“暗河”。数据与秘密的地下之河。流淌着足以颠覆世界的代码和情报，也流淌着致命的暗流。
叶凡站在入口的高台上，目光快速扫视着这片钢铁丛林。按照老K模糊的描述，“夜莺”通常盘踞在第三层东北角，一个不起眼的、被大量冷却管道包围的角落。他需要找到通往三层的廊桥。
他压低帽檐，汇入下方如同蚁群般流动的稀疏人潮中。每一步都小心翼翼，尽量避开那些审视的目光。他能感觉到，这里的人，每一个都像隐藏着剧毒的蛇蝎，眼神里充满了警惕、算计和不易察觉的贪婪。
突然，一股强烈的、如同实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他脊椎骨窜起！头皮瞬间发麻！那种在废弃仓库里经历过的、对致命恶意的本能感知，再次如同警报般在全身炸响！
有人盯上他了！
叶凡没有回头，身体瞬间绷紧，脚步不着痕迹地加快，同时借着旁边一个巨大服务器机柜的掩护，猛地侧身闪入一个由粗大冷却管道形成的狭窄阴影夹角里！
就在他闪入阴影的刹那！
一道极其细微、几乎被环境噪音完全掩盖的破空声，擦着他刚才后颈的位置掠过！
“叮！”
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他身侧的管道上响起！一个比指甲盖还小、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微型梭形飞镖，深深钉进了合金管壁！尾部还在微微颤动！
衔尾蛇！他们竟然这么快就跟到了“暗河”？！
叶凡背靠冰冷的管道，心脏狂跳！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衣！对方的追踪能力远超他的想象！他屏住呼吸，从管道的缝隙中向外窥视。
昏暗的光线下，人流依旧稀疏地流动着。看不到明显的袭击者。但他能感觉到，那股冰冷的、带着杀意的视线，如同毒蛇的信子，在阴影中锁定了他这个角落！对方在等待，在寻找下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！
不能再待下去！叶凡的目光锁定在斜上方，一条通往三层的悬空廊桥入口。距离他大约二十米，中间隔着相对开阔的区域。
拼了！
他猛地深吸一口气，将怀表塞进贴身口袋，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从管道夹角中窜出！没有直线冲向廊桥，而是利用周围密集的设备、摊位和稀疏的人流作为掩护，以不规则的“之”字形路线，朝着目标狂奔！
“咻！咻！”
又是两道细微的破空声！如同死神的低语！一枚飞镖钉在他刚刚掠过的一个全息投影台的支架上，另一枚则射空了，消失在黑暗中。
叶凡能感觉到那冰冷的杀意如影随形！袭击者显然是个高手，在如此复杂的环境下，飞镖依旧精准致命！他不敢有丝毫停顿，身体压到最低，爆发力提升到极限！左臂的伤口在剧烈运动中传来撕裂般的疼痛，但他完全顾不上了！
“滚开！”他撞开一个挡路的、戴着兜帽看不清面容的数据贩子，引来对方一声低沉的咒骂。
距离廊桥入口还有不到十米！
“咻——！”
这一次的破空声更加凌厉！角度也更加刁钻！直取他侧腰要害！叶凡根本来不及完全躲闪！他只能猛地拧身，试图用背部厚实的卫衣布料去硬抗！
预想中的冲击并未到来！
“当啷！”
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叶凡侧前方响起！
一枚同样闪烁着寒光、造型略有不同的飞镖，精准地在半空中拦截了射向叶凡的那枚致命飞镖！两枚飞镖撞击出几点火星，无力地坠落在地。
叶凡愕然转头！
在他斜前方，一个同样穿着宽大黑色卫衣、戴着兜帽的身影，正缓缓收回掷出飞镖的手。那人身材不高，显得有些瘦削，动作却异常干净利落。兜帽的阴影下，只能看到一个线条利落的下巴和…微微反光的镜片？
那人没有看叶凡，只是朝着袭击飞镖射来的方向——一片堆满废弃服务器的阴影区——做了一个极其快速、隐蔽的手势。然后，他（她？）身影一晃，如同鬼魅般融入旁边密集的管道和设备阴影中，消失不见。
是敌是友？叶凡来不及细想！拦截为他争取了宝贵的半秒！他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，用尽全身力气，一个箭步冲上了通往三层的金属网格廊桥！
冰冷的金属阶梯在脚下发出急促的“噔噔”声。他不敢回头，一口气冲上三层平台，迅速找到老K描述的位置——一个被粗大冷却管道环绕、如同钢铁堡垒角落的狭小空间。
这里只有一个简单的金属台面，后面放着一张同样冰冷的金属椅。椅子上，坐着一个人。
没有招牌，没有灯光。那人整个身体都笼罩在宽大的、带着兜帽的黑色斗篷里，低着头，似乎在打盹，又似乎在凝视着面前台面上一个不断旋转、变化着复杂几何图案的全息沙盘。沙盘的光映亮了他（她？）放在台面上的一只手——手指修长，骨节分明，皮肤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，指甲修剪得异常整齐。
“夜莺？”叶凡压低声音，气息因为刚才的狂奔和惊险而有些急促。
斗篷里的人缓缓抬起头。
兜帽的阴影下，露出一张极其普通、甚至有些过于平凡的中年男人的脸。五官没有任何特点，丢进人堆里瞬间就会忘记。只有那双眼睛，异常明亮、锐利，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割着叶凡的伪装，仿佛能看透他灵魂深处的一切秘密。他的眼神平静无波，没有任何情绪，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漠。
“信物。”夜莺的声音和他的眼神一样，平淡，没有起伏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叶凡没有犹豫，从贴身口袋掏出那枚旧怀表，轻轻放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。
夜莺的目光落在怀表上。当看到那逆时针缓缓移动的秒针时，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，终于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，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。他伸出苍白的手指，没有触碰怀表，只是悬停在表盘上方几毫米处，指尖微微颤动，仿佛在感受着什么无形的磁场。
“时间…的逆流者…”夜莺的声音依旧平淡，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…兴趣？“有趣。你想知道什么？”他抬起眼，目光再次锁定叶凡。
叶凡强压着喘息和心跳，直视着那双仿佛能吞噬灵魂的眼睛：“解读一个神经信号数据包。后缀是‘.neuro’，来自‘迷宫计划’。”
“迷宫计划…”夜莺重复了一遍，眼神没有任何波动，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，“代价很高。而且，解读的‘钥匙’，不在我这里。”
“钥匙？”叶凡心头一紧。
“数据是锁死的。需要特定的生物密钥或者…同步的神经共鸣才能完全解锁并安全读取。”夜莺的目光扫过叶凡缠着布条、隐隐渗出血迹的左臂，“强行破解，只会得到一堆无意义的乱码，或者…触发更致命的反制。你要找的，不是解读设备，而是…‘钥匙’本身。”
叶凡的心沉了下去。钥匙？是那个“Zero”身份？还是他大脑中被植入的所谓“后门”？
“那你能给我什么？”叶凡不甘心地问，时间不多了，他能感觉到，那个衔尾蛇杀手很可能还在附近搜寻他。
夜莺的手指在旋转的全息沙盘上轻轻一点。沙盘上的几何图案瞬间分解重组，变成了一幅极其复杂的、由光点和线条构成的网络图，其中一些节点闪烁着暗红色的光。
“迷宫计划…”夜莺的声音如同耳语，“一个被埋葬的幽灵。它的血管，连接着‘新星慈善基金会’。”
他再次一点沙盘。一个节点被放大，显示出基金会名称、一个模糊的徽章轮廓（像是一只展翅的鸟爪抓住一颗星辰），以及一个名字——赵天雄。
“赵天雄？”叶凡皱紧眉头。这个名字…他毫无印象。
“他的钱，是‘迷宫’的养料。他的影子，覆盖着计划的残骸。”夜莺收回手指，沙盘恢复原状，“找到‘钥匙’，或者…找到赵天雄的‘账簿’。那里，或许有你要的答案，也有…你洗清嫌疑的‘证据’。”
账簿？叶凡还想再问。
突然！
“轰！！！”
一声震耳欲聋的、仿佛金属巨兽咆哮的引擎轰鸣声，毫无征兆地从下方空间的某个入口方向传来！瞬间压过了所有的环境噪音！紧接着是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！还有几声惊恐的尖叫和怒骂！
整个“暗河”空间瞬间骚动起来！原本压抑的安静被打破！无数警惕、惊疑、甚至是凶戾的目光投向声音来源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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