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张澈第三次用匕首撬主帐下的暗门。
前两次都被罗马哨兵的脚步声惊退,此刻月光正被云层遮住,普布利乌斯的主帐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拉丁语骂声——那个罗马主将显然还在为东边工坊被烧的事发狂。
张澈摸了摸腰间的青铜罗盘,它正贴着皮肤发烫,像块烧红的炭。
密室的霉味混着铁锈味涌出来时,他的手顿了顿。
油灯芯噼啪爆响,昏黄光晕里,石壁上密密麻麻刻着的符号让他瞳孔微缩——那是他在罗马军团文书里见过的希腊字母,还有几行歪扭的汉字,像是用刀尖刻上去的,元狩三年,汉卒王二留。
头。李思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带着点急促,您让我带的典籍。医官抱着一卷竹简挤进来,青布衫下摆沾着泥,显然是从药庐一路跑过来的。
他腰间的药囊晃着,里面装着白天试爆后收集的陶片残渣。
张澈接过《丹房镜源》,指尖划过竹简上硫黄、硝石、木炭的批注,又看向石桌上摊开的羊皮卷。
那是他从密室最深处的铁箱里翻出的,上面用红笔标着ignissulfurisII(硫磺之火II型)的配方,最后一列赫然写着pulviscinis(灰石粉)。
灰石粉。李思明凑过来,指甲挑了点石桌上残留的灰白色粉末,放在鼻下轻嗅,东方典籍里没提过这个。他摸出随身携带的铜秤,取了半钱粉末放进瓷碗,又滴了两滴醋——粉末滋滋冒起气泡,带着股刺鼻的土腥。
张澈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罗盘边缘的云雷纹:火山灰?他想起在帕米尔见过的死火山,山顶寸草不生,岩缝里全是这种泛青的灰。
李思明点头:极有可能。
火山灰里含硅石,能让火药颗粒更紧密......他突然顿住,盯着碗里逐渐凝固的粉末,但硅石遇热会结晶,爆炸时容易产生未燃尽的残渣。他抬头,眼里映着跳动的灯火,头,他们不是在做普通火器。
密室深处传来滴水声。
张澈的耳尖动了动——那不是天然的滴水。
他抽出环首刀,刀尖挑起墙角的草席,下面露出个半人高的陶罐,封泥上的鹰旗标记还很新。
赵飞那边该有消息了。他低声说,刀背敲了敲陶罐,去把李二牛叫来,把这罐子抬到暗房。
李思明刚转身,密室入口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。
张澈反手吹灭油灯,黑暗里他摸到李思明的手腕,将人拽到石案后。
脚步声在门口停住,有人用拉丁语嘟囔了句老鼠,皮靴声渐渐远去。
头,您看这个。李思明重新点亮灯时,手里多了块碎陶片,边缘还粘着凝固的黑褐色物质,刚才在石缝里捡到的,像没烧尽的火药。
张澈捏起陶片,放在鼻下轻嗅。
除了硫磺味,还有股焦糊的油脂气——这和玄甲营用的火药不同,他们的火药爆炸后是清冽的硝石味,而这个......他想起白天试爆时,李思明说过烟子能呛人,此刻突然明白那股呛人的烟里,混着未完全燃烧的有毒物质。
他们在造屠城的东西。他突然开口,声音冷得像腊月的井水。
此时赵飞正贴着军械库的后墙,后背沁出的汗浸透了借来的罗马皮甲。
他伪装成第三大队的巡逻兵已经三天,终于等到今夜——两个哨兵凑在墙角烤火,其中一个打了个酒嗝,另一个用匕首挑着烤肉:听说普布利乌斯大人要把新火器运去北方...
赵飞的手指扣紧腰间的短刀。
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。
借着酒肉香盖过身上的汗味,他猫腰溜到仓库侧门,门闩是新换的铜制,他摸出怀里的铁丝,三两下挑开。
仓库里的霉味比密室更重。
赵飞摸着火折子,刚要擦亮,突然听见头顶传来沙沙声——是老鼠?
他屏息,火折子在掌心焐得发烫。
借着月光,他看见靠墙的木架上整整齐齐码着陶罐,每个罐身都刻着II的标记,封泥上的蜡印是普布利乌斯的私人纹章。
他抽出匕首,轻轻撬开最上面的陶罐。
封泥裂开的瞬间,一股刺鼻的气味涌出来,像烧化的沥青混着硫磺。
他用刀尖挑了点粘稠的黑色物质,放进随身的铜盒,刚要盖上,仓库外突然传来脚步声。
谁在里面?
赵飞的心跳到了嗓子眼。
他迅速把铜盒塞进靴筒,抄起墙角的草席盖住陶罐,转身假装在翻找东西:找......找修补甲片的钉子!他用生硬的拉丁语喊,借着月光瞥见哨兵的影子,故意踢翻个空木箱。
滚远点!哨兵骂了句,皮靴声渐渐远去。
赵飞等了三息,这才猫着腰溜出仓库,靴筒里的铜盒硌得脚踝生疼——里面的样本,比他想象的更烫。
张澈捏着赵飞带回来的黑色物质时,指节泛白。
李思明的铜秤显示,这东西比普通火药重了三成,放在火上烤时,没有立刻爆炸,反而像油膏般融化,滴在石板上滋滋烧出黑洞。
这不是炸城的。他突然说,是烧人的。他想起在康居见过的火油弹,但那些是直接燃烧,而这个......他用刀尖挑起一滴,烧起来不会灭,沾在人身上,用水泼都没用。
李思明的手一抖,药杵当啷掉在石桌上:上次试爆的残留物......
对。张澈打断他,普布利乌斯要的不是破城,是让城里的人连灰烬都剩不下。他看向窗外,罗马营寨的灯火像鬼火般明灭,李陵那边呢?
话音刚落,帐外传来马蹄声。
李陵掀帘进来时,铠甲上还沾着血,怀里抱着个烧焦的羊皮袋:截了他们的运输队。他扯下头盔,额角有道新伤,车队往北方去了,我追了三十里,杀了三个百夫长。他把羊皮袋扔在案上,里面的文件,您看看。
张澈展开文件,烛火突然剧烈摇晃。
最上面的一张是普布利乌斯的手令,用拉丁语写着:着第七大队护送神之火至莱茵河,交予日耳曼首领阿里奥维斯特斯。下面的批注让他瞳孔骤缩:以二十车铁器为饵,换其秋季南下袭汉边。
好个借刀杀人。李陵一拳砸在案上,震得烛台跳了跳,他们自己不敢正面打,就挑动蛮族来耗我们!
张澈没说话。
他想起在长安时,主父偃说过胡人无信,此刻却觉得,罗马人的阴毒更甚。
他摸了摸腰间的罗盘,青铜表面的纹路在暗夜里泛着幽光,像在提醒什么。
子时三刻,地下作坊的炭炉烧得正旺。
张澈、李陵、赵飞、李思明围坐在石桌旁,桌上摆着火药样本、截获的文件,还有半块从密室带回来的火山灰。
李医官。张澈先开口,声音像淬过的刀,你用三天时间,把这个硫磺之火II型的弱点找出来。
我们要造能克制它的火器。
李思明捏着药杵点头:我试过了,加松脂能延缓燃烧速度,用陶土裹层硼砂......他突然停住,不过需要更多火山灰样本。
我去弄。赵飞立刻接话,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短刀鞘,今晚就混进他们的火药坊。
不行。张澈摇头,他们现在肯定加强了警戒。他看向李陵,你带玄甲营的轻骑在北门外候着,明天他们的运输队一动,就给我盯死了。
李陵咧嘴笑了,露出白牙:头,您就瞧好吧。
最后,张澈的目光落在石桌上的铜盒上,里面装着赵飞带回来的屠城之器。
他伸手盖住铜盒,像是在捂热什么:他们想用火焚尽一切......他抬头,眼里有火焰在烧,那我们便以火制火。
这时,罗盘突然在他腰间发烫。
他低头,看见青铜表面的云雷纹正缓缓转动,像条苏醒的龙。
后半夜,张澈独自坐在望楼上。
月光漫过他的肩,落在怀里的铜盒上。
他打开盒盖,黑色的火药在月光下泛着幽蓝,像块凝固的夜。
得把这东西送出去。他对着夜风低语,让长安知道......让后世知道。
罗盘在掌心发烫,像是回应。
他摸出块丝帕,仔细裹好铜盒,塞进怀里最贴近心脏的位置。
东方天际露白,张澈看见普布利乌斯的主帐里亮起了灯。
罗马主将的影子映在帐幕上,像头嗅到危险的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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