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4章 黑火之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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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更夫的梆子声在第三下时突然哑了。

张澈摸了摸腰间的青铜罗盘——这是赵飞约定的暗号。

他转身跳下女墙,靴底在城砖上擦出火星,落在阴影里的七人小队立刻围拢过来。

李医官。张澈压低声音,指尖点过李思明怀里的陶瓮,最后检查。

李思明的手在陶瓮口悬了悬,又缩回腰间摸出铜尺。

月光下他的指甲缝里还沾着前日调配药粉时留下的焦黑——改良黑火弹的配方他试了十七次,每次都要在城郊废窑里守着看爆炸痕迹。

此刻他用铜尺挑起一枚弹丸,凑到鼻尖轻嗅,硝石的苦腥混着炭粉的焦甜,和昨日试爆的那枚分毫不差。比例对。他把弹丸轻轻放回瓮里,陶瓮内层的麻絮裹得严实,引线浸了松脂,遇火即燃。

赵飞突然扯了扯张澈的衣角。

这小个子侦察兵像只夜猫子似的贴在断墙根,左眼眯成一条缝,右手指向东南方——那里有半截坍塌的石拱门,门楣上的罗马鹰徽缺了半只翅膀。前日巡逻队换岗时,三个岗哨挤在拱门底下烤火。他的声音像蛇信子般嘶嘶响,现在只剩两个,甲胄没系紧,刀挂在左边——他顿了顿,喉结动了动,左边,说明是新换的人,警惕性差。

张澈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。

黎明前的黑暗里,那两个哨兵的轮廓像两截粗木桩,其中一个正弯腰往火盆里添柴,火星子溅到他护腿甲上,噼啪作响。好。他拍了拍赵飞的肩,你带王二绕到拱门后侧,等爆炸声起就摸掉岗哨。

得嘞。赵飞猫着腰钻进瓦砾堆,衣角扫过一块碎陶片,发出极轻的脆响。

张澈盯着那抹黑影消失在断墙后,转身看向队伍最后的李陵。

偏将军的玄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,腰间的环首刀没入鞘中三寸——这是他准备冲锋的习惯。西门的鼓,该响了。张澈说。

李陵没说话,只是用力捶了捶胸口。

三息后,西门方向突然腾起三枝火箭,拖着尾焰划破夜空。

紧接着是密集的弩机绞弦声,像无数条毒蛇同时吐信。

李陵咧嘴一笑,露出被酒渍染黄的牙齿:我那三百弩手,该让普布利乌斯尝尝汉弩的滋味了。

张澈能听见西门传来的喊杀声。

罗马守军的号角原本像垂死的牛,此刻突然拔高成尖锐的哨音,显然是在调兵增援。

他摸出怀里的莎草纸地图,指尖在东门位置重重一按——这里是普布利乌斯布防时的安全区,因为紧邻废弃的军械库,满地碎铁烂木,罗马人以为汉军不会选这里突破。

动手。他轻声说。

李思明掀开陶瓮的麻布,取出三枚黑火弹。

弹体是改良过的薄陶,比寻常陶丸轻三分之一,却因掺了苏拉徒弟烧的高岭土,脆度刚好能在爆炸时碎成锋利的陶片。

张澈接过弹丸,他深吸一口气,对准拱门后的粮垛甩了出去——那是赵飞标记的第二个目标,堆着半人高的麦捆,最是易燃。

第一枚弹丸划出弧线时,张澈的心跳快得几乎要撞碎肋骨。

他想起昨日在废窑试爆时,李思明用草人做靶,弹片能穿透三层牛皮。

如果引线烧得慢了......不,李思明说松脂浸了七日,遇火即燃。

他盯着弹丸落进粮垛,火星子滋地窜起——引线着了!

轰!

爆炸声像闷在地下的惊雷。

张澈被气浪掀得踉跄,耳中嗡鸣,眼前一片金星。

等视线恢复时,粮垛已化作火海,麦壳混着陶片四处飞溅,那个添柴的哨兵被弹片削掉半张脸,倒在火盆旁抽搐,血把焦黑的麦灰染成暗红。

另一个哨兵还站着,铠甲上插着三块陶片,正用拉丁语尖叫:魔鬼!

魔鬼来了!

第二枚!张澈吼道。

李思明又递来弹丸,这次他瞄准的是岗哨旁的箭垛——那里堆着成捆的标枪,金属枪头在火光下泛着冷光。

弹丸落进去的瞬间,箭垛腾起更高的火焰。

西门的喊杀声突然变了调子。

张澈转头望去,月光下李陵的玄甲闪着银光,他正单手持刀,劈翻一个举盾冲来的罗马士兵。

刀光起处,那士兵的青铜盾被劈出半尺长的缺口,盾后露出的惊恐面孔还没来得及喊叫,就被刀锋扫过咽喉。杀!李陵的吼声穿透火光,玄甲营的儿郎们,跟我冲!

东门这边的守军彻底乱了。

原本缩在工事里的百夫长们举着皮鞭抽人,却被溃退的士兵撞得东倒西歪。

张澈看见那个昨天还在辱骂奴隶的百夫长,此刻正揪着个士兵的衣领狂吼,却被身后的溃兵推得摔进火盆,亚麻斗篷立刻烧了起来,他在地上滚来滚去,活像个会动的火把。

赵飞!张澈喊了一嗓子。

瓦砾堆后立刻窜出个黑影,赵飞的短刀上还滴着血——显然岗哨已经解决了。

他晃了晃手里的羊皮卷,上面盖着普布利乌斯的青铜印:伪造的撤退令,按您说的,用了叙利亚口音的拉丁语。他指了指两百步外的指挥所,那里挂着绘有金鹰的帐幔,我刚才听见里面在喊东方军队,估计谣言已经传开了。

指挥所的帐门突然被掀开。

一个裹着红披风的军官冲出来,手里举着赵飞贴的撤退令,脸在火光里忽明忽暗:普布利乌斯大人有令!

东门失守,全体撤回元老院!

原本还在顽抗的士兵们像被抽了脊梁,盾牌哐当砸在地上,长矛扔得东倒西歪。

张澈看着他们潮水般向西退去,脚步突然顿住——队列最后,有个穿鳞甲的身影正死死盯着火场。

是普布利乌斯。

罗马主将的头盔歪在脑后,他的右手按在剑柄上,左手攥着张地图,边角在发抖。

张澈看见他的嘴唇在动,虽然听不清,但能猜到是耻辱叛徒之类的词。

普布利乌斯突然挥剑劈断身边的旗杆,金鹰旗刷地落在泥水里,他的吼声终于穿透了喧嚣:撤退!退到元老院!

火光渐弱时,张澈站在焦土上。

他的玄甲上沾着血和烟灰,左手还攥着半枚没扔出去的黑火弹。

李陵踩着罗马百夫长的盾牌,用刀尖挑起对方的头盔,冲张澈咧嘴笑:这仗打得痛快!

张澈没说话。

他望着仍在冒烟的残垣,闻着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和血腥味,突然想起马库斯手里的陶丸。

火,可以焚毁旧世界,也能照亮新未来——他摸出怀里的青铜罗盘,这次不是发烫,而是沁着冷汗般的凉意。

统领!赵飞突然从指挥所里钻出来,手里举着张染血的莎草纸,您看这个!

张澈接过纸卷,借着余火扫了一眼。

上面用拉丁文写着帕拉廷山地道图,旁边画着弯弯曲曲的线条,终点标着元老院地宫。

他的瞳孔微微收缩,抬头时正看见普布利乌斯的背影消失在街角。

东门外的爆炸声仍在回响,像闷雷滚过大地。

张澈把地图塞进怀里,转身对小队喊道:撤!他指了指街角的下水道口,那里的铁栅栏被赵飞用短刀撬松了一半,进地下水道,按前日探的路线走!

李思明背起药箱,李陵把环首刀插回鞘中,赵飞最后一个跳进下水道,临走前还不忘把铁栅栏重新盖上。

张澈最后看了眼仍在燃烧的东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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