狂风卷着沙砾,抽打在毡帐上。
张澈蜷缩在冰冷的角落,看似闭目养神,实则心念电转。
作为一名阶下囚,他时刻都在计算着生机与死局。
帐外传来的匈奴语呼喝陡然变得密集而高亢,一种不同寻常的躁动在空气中弥漫。
他不动声色地掀开一丝眼缝,只见一名传令兵打扮的匈奴人冲进主帐,神色匆忙。
片刻之后,几名匈奴百夫长鱼贯而出,脸上带着嗜血的兴奋。
张澈的心一沉。
他所在的这支匈奴骑兵小队,原本只是负责押送他们这些汉人俘虏前往更北方的苦寒之地。
但眼下的情形,显然预示着突如其来的变故。
很快,他所在的毡帐帘子被粗暴地掀开,一名凶悍的匈奴什长厉声呵斥,驱赶着他们这些俘虏起身。
混乱中,张澈紧贴着一名同样被俘的汉军老卒,低声用汉话问道:“老哥,可知出了何事?”
那老卒面色惨白,声音发颤:“听……听他们的意思,好像是接到了大单于的紧急命令,要……要去突袭我们朔方郡边境的一个烽燧!”
朔方郡!
烽燧!
张澈脑中轰然一响。
那里是汉境的咽喉,一旦失守,匈奴铁骑便可长驱直入。
他自己,正是从朔方郡被俘的!
不行,绝不能让他们得逞!
这个念头如野火般在他心中蔓延。
他必须做点什么,必须将消息送出去!
队伍被粗暴地编组成列,夹杂在匈奴骑兵中间,向南疾行。
凛冽的寒风如刀子般刮过脸庞,但张澈的心却比这风雪还要焦灼。
他知道,此刻多耽搁一刻,汉军兄弟们就多一分危险。
他暗中观察,匈奴人的监视比往日更加严密,几乎三五步便有一名骑兵虎视眈眈,俘虏们稍有异动,便会招来鞭打。
他尝试着向身边几个尚有血性的汉子递眼色,示意他们靠近,却都被警惕的匈奴兵隔开。
几次三番下来,不仅未能联络到人,反而引来了看守的额外“关照”,腰间被狠狠抽了一鞭,火辣辣的疼。
张澈咬紧牙关,将那股不甘与愤恨深深压下。
越是危急,越要冷静。
他强迫自己分析眼下的处境,匈奴人行军匆忙,阵型也略显松散,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。
夜色渐深,队伍在一处背风的沙丘下短暂休整。
俘虏们被聚拢在一起,冻得瑟瑟发抖。
张澈借着昏暗的火光,再次审视着周围的同伴。
大部分人都已面如死灰,眼神空洞,显然被匈奴人的凶残吓破了胆。
他心中涌起一阵无力,难道真的只能束手待毙?
就在这时,一个身影悄悄挪到他身边,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。
张澈警觉地转头,看到一张布满尘土却透着几分坚毅的年轻脸庞,是马三。
此人原是边军中的一名伙夫,因掉了队被俘,平日里沉默寡言,不想此刻竟主动靠了过来。
“张大哥,”马三的声音压得极低,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,“我……我信你。你若有法子,兄弟这条命,便交给你了。我这几天,也留意了几个还有胆气的,我去说!”
张澈心中一热,黑暗中仿佛看到了一丝曙光。
他用力点了点头,沉声道:“好兄弟!你小心行事,莫要惊动了他们。告诉他们,我们汉家男儿,宁死不作亡国奴!今夜,我们搏一把!”
马三借着微弱的月光和篝火的掩护,他如同穿梭在草丛中的狸猫,巧妙地避开匈奴人的视线,与几个目标人物低声交谈。
张澈则在心中飞快地盘算着。
他需要一个周密的计划,一个能够最大限度制造混乱,又能让他们有机会逃脱,并且及时将匈奴人的动向传递出去的计划。
时间一点点过去,马三带回来了好消息,也带回来了坏消息。
愿意冒险的,加上他和张澈,不过七人。
其余的人,要么已经彻底绝望,要么就是胆小怕事,不敢拿性命去赌。
“够了!”张澈眼中精光一闪,“七个人,若是运用得当,足以搅他个天翻地覆!”他将七人悄悄聚拢,压低声音,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:“匈奴人下一个宿营地,应该在前方三十里的一处河谷。那里地势狭窄,一旦混乱,他们难以展开。我们的目标,不是杀伤多少敌人,而是制造最大的混乱,然后分散突围,向南,回朔方!”
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众人:“我会想办法解决掉押送我们这支小队的头目。一旦我动手,马三,你负责点燃那些匈奴人堆放的草料。老王,你嗓门大,就负责大喊‘汉军援兵到了’,能喊多大声就多大声。其他人,趁乱向南猛冲,记住,不要恋战,分散跑,能跑一个是一个,只要有一个人回到汉境,我们就没白死!”
他从怀中摸出一柄磨得锋利的小巧匕首,这是他当初在战场上从一名死去的匈奴百夫长靴筒中缴获的,一直贴身藏匿,几次搜查都侥幸躲过。
此刻,这柄匕首将成为他们撬动生机的第一块基石。
夜色如墨,寒风呼啸。
匈奴队伍在黑暗中摸索前行,警惕性不自觉地降到了最低。
张澈被两名匈奴兵一左一右夹在中间,看似萎靡不振,实则全身肌肉都已紧绷,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。
他计算着距离,感受着风向,等待着最佳的时机。
终于,前方隐约出现了河谷的轮廓。
匈奴头领打了个哈欠,开始呼喝着让队伍减慢速度,准备扎营。
就是现在!
张澈眼中寒芒一闪,身形猛然暴起!
他左手肘狠狠撞向左侧匈奴兵的肋下,那匈奴兵闷哼一声,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外弓起。
与此同时,他右手紧握的匕首已经闪电般划过右侧匈奴兵的咽喉!
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,那名匈奴兵连惨叫都没能发出,便捂着脖子软软倒下。
“动手!”张澈一声低吼,匕首毫不停留,反手刺入身后另一名反应过来的匈奴兵小腹。
几乎在同一时间,马三怪叫一声,将早已准备好的火绒奋力投向不远处的草料堆。
干燥的草料遇火即燃,火借风势,瞬间熊熊燃烧起来,浓烟滚滚,映红了半边夜空!
“汉军援兵杀到啦!匈奴崽子们,拿命来!”老王扯开嗓子,用尽全身力气嘶吼,声音在寂静的河谷中显得格外刺耳。
其余几名汉子也各自按照计划,有的拔出偷偷藏匿的木棍石块,有的直接用牙咬,用头撞,拼死攻击身边的匈奴兵。
整个匈奴营地瞬间炸开了锅!
惊叫声、惨叫声、兵器碰撞声响成一片。
许多匈奴士兵尚在睡梦之中,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醒,慌乱中不知所措。
张澈一击得手,毫不停留,大喝道:“向南冲!快!”他一马当先,手中匕首上下翻飞,凡是阻挡在他面前的敌人,无不应声倒地。
他深知,此刻每一息都关乎生死。
俘虏们积压已久的怒火与求生欲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,竟也冲散了最初的慌乱,汇聚成一股小小的洪流,跟在张澈身后,向着火光与浓烟稍弱的南方奋力突围。
匈奴人虽然数量众多,但事发突然,指挥系统一度失灵。
大部分士兵都在忙于救火,或是寻找自己的百夫长、千夫长,一时间竟难以组织起有效的拦截。
张澈带着六名同伴,如同一柄锋利的尖刀,硬生生从混乱的匈奴营地中撕开了一道口子。
身后喊杀声震天,火光冲霄,但他们已经顾不上了,只知道拼命向前跑,向着南方,向着汉境的方向!
然而,匈奴人的反应终究是迅速的。
当他们冲出河谷,踏上相对平坦的戈壁时,身后已经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和匈奴人的呼哨。
追兵来了!
“不要停!进入那片胡杨林!”张澈遥指着前方不远处一片影影绰绰的树林,大声喊道。
他对这一带的地形有些印象,这片胡杨林虽然不大,但地势复杂,足以暂时摆脱骑兵的追击。
七人拼尽最后一丝力气,在追兵的箭矢抵达之前,一头扎进了胡杨林。
林中光线昏暗,枝杈横生,大大延缓了匈奴骑兵的速度。
张澈凭借着后世带来的方位感和对星辰的粗浅认知,以及之前作为斥候时积累的经验,带着众人在林中七拐八绕,时而隐蔽,时而疾行。
他们不知疲倦地奔跑,肺部如同火烧一般,双腿灌了铅似的沉重。
期间数次与小股追兵遭遇,都凭借着张澈事先规划的撤退细节和对地形的巧妙利用,有惊无险地避开。
一名同伴在翻越一道沟壑时不慎崴了脚,几乎要被追上,张澈与马三合力将其背起,硬是没落下一个人。
天色渐渐发白,黎明前的黑暗被一丝微弱的晨曦驱散。
当他们终于踉踉跄跄地冲出胡杨林,看到远处地平线上隐约可见的一座烽燧轮廓时,所有人都发出了劫后余生的欢呼。
那里,是大汉的烽燧!是回家的希望!
然而,就在他们欣喜若狂,以为即将脱离险境之际,前方的地平线上,突然腾起一股铺天盖地的烟尘。
紧接着,无数黑点出现,迅速扩大,马蹄声如雷,震得大地都在颤抖。
一面巨大的狼头大纛在烟尘中若隐若现。
那不是小股的追兵,那是……那是匈奴人的主力大军!
黑压压的一片,望不到边际,正以排山倒海之势,向着他们,也向着那座孤零零的汉家烽燧席卷而来!
七人的脸色瞬间煞白,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,被这绝望的景象彻底浇灭。
前有堵截,后有追兵,天地之大,仿佛已无他们立锥之地。
眼见无路可退,张澈迅速评估了当前形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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