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飞猫着腰钻进半塌的墙洞,短刀在掌心沁出薄汗——方才那点幽蓝虽灭了,可直觉告诉他,这废墟里藏着比亮石头更要紧的东西。
断梁下压着片焦黑的兽皮,他用刀尖挑起,金属刮擦声惊得几只乌鸦扑棱着飞走。
光线漏进来的刹那,他瞳孔微缩——兽皮下嵌着块铜质齿轮,齿牙间还粘着凝固的黑油,在阴湿的雾气里泛着冷光。
统领!赵飞扯着嗓子喊,声音撞在残墙上嗡嗡回响。
他弯腰去抠齿轮,石缝卡得死,指甲缝里渗出血丝也没松动半分。
最后他解下腰间的皮绳,绕着齿轮缠了三圈,借臂力一拽——咔的脆响,齿轮带着半块碎石跌进他掌心。
张澈正在检查工匠们新铸的弩机,听见呼喊时眉峰微挑。
待看见赵飞掌心的铜件,他放下手里的弩机,指腹轻轻划过齿轮边缘:哪来的?
方才蓝光那地儿。赵飞抹了把脸上的黑灰,嵌在石缝里,跟长死了似的。
苏拉凑过来时,老花镜上还沾着铁屑。
他接过齿轮,用袖口擦了擦,凑近鼻尖嗅了嗅:有桐油味。枯瘦的手指抚过齿牙,这纹路是水力磨坊的传动件,可尺寸不对......他突然直起腰,浑浊的眼睛亮起来,罗马人在台伯河修过地下引水道!
去年秋汛,我见过奴隶们往城南运过这种齿轮——他重重拍了下大腿,他们可能在地下藏了机械!
张澈的拇指摩挲着齿轮边缘的凹痕,耳边响起昨夜截获的敌营密报:火器试制受阻。
他抬眼望向晨雾中的罗马城,城墙上的鹰旗被风卷起一角,露出底下斑驳的砖缝:看来我们烧的,不过是冰山尖儿。
废弃神庙的穹顶漏着光,灰尘在光束里跳舞。
马库斯的粗布短衫还沾着面包房的面粉,他攥着张澈递来的《火器试制报告》,指节发白:他们的工匠说,炮膛温度太高,火药没等填装就炸了?
高炉淬火要冰水,铸炮冷却要活水。张澈用炭笔在墙上画着,供水渠是他们的命门。他点着地图上蜿蜒的蓝线,断了水,熔炉开不了,炮膛淬不透,连擦炮的布都得用尿浸——
我知道条下水道。马库斯突然插话,他的喉结动了动,三年前我儿子偷面包被抓,我跟着巡丁走过那条暗道,能通到供水渠主管道。他低头盯着自己沾着面粉的手,罗马人拿我们当蝼蚁,可蝼蚁......他抬起头,眼里燃着火,能蛀空大象的腿。
子时三刻,赵飞的短刀挑开下水道的铁栅。
霉味混着青苔味涌上来,他回头打了个手势,身后五个斥候猫着腰鱼贯而入。
渠水漫过脚面,凉得刺骨,他摸出怀里的羊皮袋——里面装着李思明特意研细的硫磺粉。
撒在漩涡口。出发前李思明攥着他手腕叮嘱,水急的地儿冲得开,可别撒多了,拉不死人倒打草惊蛇。
赵飞蹲在渠边,指尖捻着硫磺粉。
月光从头顶的砖缝漏下来,在水面碎成银片。
他数着心跳,等漩涡卷起第三朵浪花时,手腕一抖——细粉像黄烟般散进水里,转眼就被冲得没了影。
次日清晨,罗马营垒的炊烟里多了股怪味。
张澈站在高坡上,望着敌营里跑来跑去的医官,嘴角勾了勾。
李思明的药箱还敞着,里面摆着他从敌营水井里取的水样:轻微腹泻,肠子里像着了把小火。医官推了推竹制眼镜,但量不够,最多让他们躺三天。
够了。张澈把水样封进陶罐,三天,够我们做很多事。
地下排水系统的霉味比昨夜更重。
苏拉画的地图在张澈手里卷了边,他举着火把,火光照亮墙上的刻痕——那是奴隶们用指甲抠的计数,一道一道,像活着的伤疤。
到了。李陵的玄甲擦过砖墙,发出沙沙的响。
他用剑尖挑起块松动的砖,后面露出个黑黢黢的洞,兵器库的地道口,我前夜跟着斥候摸过。
张澈摸出震雷箭,木杆上缠着浸过油的麻布。
他亲手把箭塞进砖缝,引信绕在一块碎石上:点火后跑半柱香,地道会塌。他看向众人,火光在眼底跳动,塌的不只是地道——
是他们的胆。赵飞咧嘴笑,露出白牙。
他蹲下身帮着埋箭,手指擦过引信时顿了顿,统领,这箭要是炸偏了...
不会。张澈拍了拍他肩膀,你埋的硫磺没偏,马库斯的水道没偏,苏拉的齿轮没偏——他望向地道深处,那里传来老鼠跑过的响动,我们的刀,从来没偏过。
夜更深了。
张澈站在城外的高地上,怀里的破虏铜符被体温焐得发烫。
罗马城的灯火像星子落进黑布,偶尔有巡夜的火把划过,像流萤般明灭。
统领!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是个斥候,地道方向......有动静!
张澈转身时,风卷着细沙扑在脸上。
远处传来闷响,像闷在坛子里的雷,接着是第二声,第三声——地在脚下轻轻颤,他望着那片黑暗,嘴角慢慢扬起。
罗马城的灯火开始摇晃,有喊叫声刺破夜空。
张澈摸出腰间的环首刀,刀鞘上的云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
他知道,此刻地下的震雷箭正在啃噬着砖石,就像硫磺正在啃噬着罗马士兵的肠胃。
而更远处,那些被忽略的储粮仓下,或许也埋着什么——
风突然大了,张澈望着城墙上晃动的火把,轻声道:该醒了。
而在他看不见的地下,最后一枚震雷箭的引信正舔着碎石,火星子溅进火药里的刹那,地道顶部的砖缝中渗出些许黄色粉末——那是白天赵飞撒进供水渠的硫磺,顺着暗涌的地下水,悄悄渗进了储粮仓的木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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