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澈捏着希腊火残块的手指微微发紧,指节在羊皮手套下泛出青白。
马库斯提到的营地外埋藏的火药像一根细针扎进他记忆里——前世考古时,他在波斯帝国遗址见过类似的燃烧剂记载,而希腊火的核心秘密,正是从帕米尔高原西麓的天然油井中提取的原油。
马库斯,他转身时皮甲上的冰碴子簌簌掉落,你说你们军团当年撤退时,在冰川下藏了一批物资?
具体位置还记得吗?
马库斯用缠着绷带的手抹了把脸,冻得发红的鼻尖挂着冰珠:记得。
克拉苏大人的副官在战死前用青铜板刻了地图,藏在第三块冰棱下。
不过......他突然压低声音,三天前我去查看时,发现冰层有被撬动的痕迹。
张澈的瞳孔缩了缩。
龟兹国王诃黎布失毕表面上献马送粮,私下却勾结匈奴截杀商队,这事儿他早有怀疑,但对方竟把手伸到罗马残部的物资上,显然图谋不小。
王校尉。他转头看向正在给伤兵裹药的灰衣汉子,带十个弟兄,准备冰镐和火把。
李陵,你留着守营地,顺便让人把马库斯的伤再仔细处理下。
王校尉应了一声,腰间的环首刀碰在冰盾上发出清响。
他的左手还缠着张澈用战地急救法处理的伤口——三个月前在朔方郡,正是张澈用酒灼烧、丝线缝合救了他的命,此刻这只手正稳稳攥着冰镐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。
阿依娜裹着狼皮斗篷走过来,发间的银铃被风刮得轻响:我带路。
冰川下的暗河改道了,新路线只有老楼兰人才知道。她的眼睛在皮帽下亮得像两颗黑玉,张澈注意到她靴底绑着自制的冰爪——这是前日他教斥候队用废铁打的,此刻在雪地上压出细密的齿痕。
一行七人踩着薄暮出发。
冰川的风像刀子似的割脸,张澈哈出的白气在眉梢结成霜花。
他摸了摸胸口的青铜罗盘,那东西从刚才开始就发烫,隔着三层布衫仍能感觉到脉动,像是在指引方向。
到了。阿依娜突然停住。
她仰头望着面前高达二十丈的冰壁,用皮鞭梢点了点左侧第三道冰棱——那冰棱呈诡异的青蓝色,表面有半掌宽的裂缝,像是被利器劈开后又冻上的。
王校尉的冰镐砸下去时,冰层发出空洞的闷响。
第三下时,裂缝突然迸开,大块冰碴子哗啦啦落进下方的雪堆。
张澈借着火把光往里照,只见冰壁后露出半人高的石门,门楣上刻着罗马军团的鹰徽,鹰爪下还缠着一段已经风化的丝绸。
是这里。马库斯的声音发颤,当年我们用橄榄油混合蜂蜡封的门,应该...
他的话被张澈的手势截断。
张澈蹲下身,指尖划过石门底部的积雪——那里有半枚清晰的靴印,纹路是龟兹匠人特有的螺旋纹。
他抬头时眼神如刀:有人比我们早到一步。
石门被冰镐撬开的瞬间,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。
张澈举着火把往里照,只见密室约有两丈见方,四周冰墙上嵌着青铜灯台,中央摆着三具已经风干的罗马士兵,他们的手仍按在剑柄上,铠甲上的血渍已经变成黑褐色。
物资在冰台下面。马库斯跨过一具骸骨,用靴子踢了踢地面——那是块比周围更透亮的冰,里面隐约能看见木箱的轮廓。
张澈却被墙角的青铜匣吸引了。
匣盖上刻着拉丁文致后世的探索者,锁孔里插着半根断成两截的铁丝。
他戴上手套打开匣子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七卷羊皮纸,最上面一卷的边角有焦痕,像是被匆忙烧过又扑灭的。
这是......他的声音突然哽住。
羊皮纸上的字迹是标准的罗马大写体,但内容却让他血液沸腾——第一卷详细记录了公元前53年卡莱战役后,克拉苏残部东逃的路线,里面提到在帕米尔之喉,我们遇到了黑发黑眼的商队,他们带来了比丝绸更珍贵的东西:可以点燃河流的石头;第二卷夹着一张地图,用红笔标着油泉的位置,旁边注着取之不尽的火之血;第三卷更让他心跳如擂鼓——那是用汉文写的《盐铁论》节选,字迹歪歪扭扭,像是罗马士兵跟着商人学的。
将军!王校尉的低喝打断了他的专注。
张澈抬头,看见王校尉正用刀尖挑起一件锁子甲——那锁子甲的链环间卡着半枚龟兹银币,币面的国王头像被划了道深痕。
有人翻找过。阿依娜蹲在冰台前,手指抚过冰面的划痕,这些痕迹是新的,最多三天。
密室里的空气突然凝结。
张澈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羊皮纸卷的边缘,青铜罗盘在胸口烫得几乎要烧穿布料。
他突然听见门外传来细微的响动——不是风,是皮靴踩在冰面上的吱呀声,很轻,但在寂静的密室里清晰得像敲在耳膜上。
王校尉的刀已经出鞘。
张澈做了个警戒的手势,自己则迅速把羊皮纸卷塞进怀里,转身时带倒了一盏青铜灯台。
灯油泼在骸骨上,发出滋啦一声。
门被撞开的瞬间,雪花裹着一道黑影扑进来。
张澈只来得及看清对方穿的是汉军玄甲——但甲叶的拼接方式不对,右肩的云纹标记是龟兹工匠仿造的。
那人手里握着淬毒的短刃,目标直指张澈怀里的青铜匣。
拿下!王校尉的刀背砸在对方手腕上,短刃当啷落地。
阿依娜抄起冰镐抵住那人后颈,狼皮斗篷上的银铃叮铃作响。
张澈借着晃动的火光,看见对方脸上有道新伤,血还没凝,正顺着下巴滴在冰面上,绽开细小的红梅。
龟兹的夜枭?他蹲下来,扯掉对方的面巾。
这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,左耳垂缺了一角——那是龟兹暗卫的标记。
张澈记得三个月前截获的匈奴密信里提过,诃黎布失毕养了支三十人的死士队,专门执行刺杀和破坏。
年轻人咬着牙不说话,喉结却上下滚动。
张澈摸出火折子,在他眼前晃了晃:你知道我们汉人怎么审刺客吗?
先烧指甲,再烫眼皮,最后......他突然把火折子按在年轻人手背,焦糊味立刻弥漫开来。
我说!年轻人尖叫着缩手,国王说罗马人藏了能烧穿铁的东西,让我们抢......不,毁掉!
他说汉军要是得了那些宝贝,龟兹就再也没法跟匈奴结盟了!他喘着粗气,还有......还有匈奴左贤王的使者在冰川北麓,带着五百骑兵,天亮前会来接应我们......
张澈的瞳孔剧烈收缩。
他看向马库斯,对方的脸在火把下白得像冰:左贤王?
三天前截杀我们的匈奴人,旗号正是左贤王部!
密室里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十度。
王校尉的手重重按在刀鞘上,指节泛白:龟兹和匈奴勾结,想借罗马人的物资打我们?
不止。张澈低头看着怀里的羊皮纸卷,声音沉得像压了块冰,他们怕的是我们发现石油,怕的是这条路上的秘密被揭开。他突然站起身,青铜罗盘在胸口剧烈震动,走,回营地!
得把消息告诉李陵,还有......
话音未落,远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。
不是雪崩——是马蹄声。
张澈推开密室的门,暮色里,风雪卷着一片模糊的黑影从北麓涌来,当先的旗帜上,狼头图腾在风雪中若隐若现。
匈奴骑兵!阿依娜的声音带着冰碴。
张澈眯起眼,看见对方马背上挂着的短斧——那是左贤王部特有的装备。
他数了数,大约有三百人,正呈扇形包抄过来。
王校尉把冰镐往雪地里一插:将军,我带弟兄们断后!
不。张澈解下披风裹住怀里的羊皮纸卷,指尖触到罗盘的纹路,突然笑了,他们要的是我们手里的东西,那就给他们点厉害看看。
阿依娜,带马库斯从暗河绕回去;王校尉,把冰镐分给弟兄们,我们用冰棱做陷阱......
马蹄声越来越近,风雪中传来匈奴人的呼喝。
张澈摸出怀里的希腊火残块,在掌心捏得粉碎。
硫磺的气味混着硝烟味钻进鼻腔,他望着逼近的骑兵,眼神比冰川更冷。
这一次,他不会再让任何人截断这条连接东西方的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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