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未散,营中号角已撕裂空气。
刘将军的佩剑鞘口还沾着炭灰,刚才拍案时震落的茶渍正顺着案几纹路往张澈脚边爬。
哨兵的千人规模像根烧红的铁钎,直接捅破了帐内紧绷的沉默。
末将去探。张澈按住刘将军欲拍案的手背,掌心能触到对方手腕突突的跳动——那是常年握剑的人特有的劲脉。
他的指尖还残留着罗盘发烫时的灼痕,这热度此刻顺着小臂往心口窜,像在提醒他什么。
刘将军的刀疤在烛火下拧成一道紫蜈蚣:带多少人?
王校尉、小伍长,再加七名斥候。张澈解下玄甲营的狼首腰牌拍在案上,您守营,若半个时辰没消息...
放三盏孔明灯。刘将军截断他的话,指腹重重碾过腰牌上的鳞纹,我亲自带人来接应。
出营门时,晨露正顺着矛尖往下淌。
张澈摸了摸腰间的青铜罗盘,这次它没再发烫,反而凉得刺骨——像极了昨夜阿依娜红围巾飘过时,他袖中那张记着叛徒名单的羊皮纸。
王校尉的环首刀在鞘中轻响,这是那小子紧张时的老毛病,当年在漠北雪原,张澈用战地手册救他命时,他也是这样,刀把子攥得指节发白。
都尉,前边林子深。小伍长压低声音,竹哨别在腰间,随时能吹出警示音。
他的鹿皮靴尖踢到块碎石,惊得灌木丛里扑棱棱飞出两只山雀。
张澈盯着那对惊飞的鸟,突然抬手止住队伍——左边第三棵胡杨的树皮有新鲜刮痕,离地四尺三寸,正是骑兵佩刀擦过的高度;脚边的野蓟被踩得东倒西歪,断口还沾着湿泥,应该是未及半日的脚印。
十人队。张澈蹲下身,用匕首挑起块碎布——靛青色,染着暗红血渍,不是匈奴的狼头纹,也不像龟兹的石榴花。王校尉凑过来,鼻息扫过他后颈:像咱们玄甲营的......话音未落,前边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。
小队瞬间散成扇形,张澈摸到了藏在袖中的短弩。
晨雾在林子里凝成细水珠,沾在他睫毛上,让视线有些模糊。
但那声音太清晰了——是皮甲摩擦声,混着压低的交谈,还有铁器相碰的轻响。
他打了个手势,王校尉带着两人往右包抄,小伍长往左,自己猫着腰往声源摸去。
离声源十步时,张澈的靴底碾到片碎陶。
那是龟兹特有的绿釉,他在阿依娜的商队里见过——当时那姑娘正用这种陶瓶装葡萄酒,瓶底沉着半颗罗马琥珀。
子时三刻,营门第三根木栅下有绳结。男声沙哑,带着股酒气,等外头喊葡萄熟了,就烧粮囤、砍马腿。
龟兹王给的金饼够不够?另一个声音更年轻,我家那口子还等着换块好地......
够你买十亩水浇地!沙哑男声突然冷笑,你当汉军真查不出?
张都尉那罗盘邪性得很,要不是老子往他酒里下了蒙汗药......
张澈的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他认得这声音——是三营的火头军老周,昨天还给他端过羊肉汤,说要等打完仗回陇西老家娶媳妇。
此刻老周的皮甲下露着半截红绳,正是今早刘将军说的粮囤被翻时,守粮兵描述的腰间系红绳的可疑人。
王校尉的短刀擦着张澈耳畔飞过,扎进老周脚边的土里。
林子里霎时炸起喊杀声,七八个穿玄甲营制服的人从树后窜出,他们的甲叶下都系着红绳,像一串滴血的樱桃。
撤!张澈吼了一嗓子,短弩咔地弹出三枚淬毒弩箭。
最近的叛徒胸口冒出血花,他的刀刚举到半空就垂了下去。
小伍长的竹哨尖啸着划破晨雾——这是撤退信号,按计划,听到哨声的队员会往三个方向突围,避免被一网打尽。
王校尉的环首刀劈翻个举矛的叛徒,刀刃砍进对方肩胛骨时发出咔嚓声:都尉先走!张澈反手拽住他后领,将人往左侧密林中一推:带两个人往东,我断后!他摸出怀里的羊皮纸塞进嘴中,喉结滚动着咽了下去——这名单绝不能落在敌人手里。
陷阱是在撤退时触发的。
张澈的左脚刚踩上块凸起的土包,地下突然绷起根牛筋绳,带起漫天飞箭。
他本能地往右滚,左肩传来火辣辣的疼——一支箭擦着锁骨划过,血珠立刻渗了出来。
林子里响起更多脚步声,至少有三十人,他们的喊杀声里混着龟兹语的骂街:抓住张都尉!
国王要他的人头祭旗!
张澈抹了把脸上的血,摸到腰间的罗盘。
这次它烫得惊人,烫得他掌心发红。
他想起昨夜阿依娜说的话:龟兹王的密室里有幅地图,标着罗马军团的位置......此刻那幅地图突然在他脑海里清晰起来——前方三百步有处断崖,崖下有条暗河,是他三天前勘察地形时发现的。
跟我来!他扯着嗓子喊,声音里带着股子狠劲,跳崖!王校尉的刀光在他右侧闪过,砍翻最后一个追上来的叛徒。
小伍长从树后窜出,推着他的后背:我先探路!话音未落,人已像只山猫般扑向崖边。
晨雾在断崖下翻涌,像团未散的云。
张澈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,听见王校尉粗重的喘息,听见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。
他深吸口气,对着雾里大喊:刘将军——尾音被风撕碎时,他跟着小伍长跃下了悬崖。
暗河的水声在耳边炸开。
张澈的后背撞上冰冷的河水,眼前闪过阿依娜飘红围巾的身影,闪过刘将军拍在案上的金饼,闪过老周系着红绳的皮甲。
水流卷着他往下冲,他摸到腰间的罗盘,这次它的热度透过湿衣服烙进肉里,像在说:还没结束。
当他在下游的浅滩挣扎着爬起来时,晨雾已经散了。
王校尉浑身是血地趴在他旁边,小伍长正用匕首割着裤脚给伤口止血。
远处传来熟悉的号角声——三长两短,是刘将军放的孔明灯信号。
张澈摸了摸喉咙,那里还残留着羊皮纸的苦味。
他扯下衣角扎住左肩的伤口,对着东方露出个带血的笑:回营。
林子里突然传来箭簇破空声。
张澈本能地扑向王校尉,一支羽箭擦着他的右耳钉进身后的树干。
箭尾的羽毛是龟兹特有的孔雀蓝,在阳光下泛着妖异的光。
他抬头望向崖顶,雾里隐约有个人影,举着张长弓。
那人的腰间,系着根红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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