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散尽刹那,金色的阳光洒下来,张澈的玄甲被日头晒得发烫。
他蹲在崖边用树枝画防御图时,腰间的青铜罗盘突然像块烧红的炭——这是他第三次在战场上感知到这种灼烧感,那滚烫的温度通过皮甲缝隙,清晰地刺激着他的触觉神经。
上回是在漠北单于庭外,罗盘烫得他掌心起了水泡,结果当晚就摸到了匈奴人藏在冰窖里的罗马银币;再上回是在玉门关外的暗河底,蓝光闪过的瞬间,他指尖触到了刀柄上的拉丁铭文。
此刻这热度顺着皮甲缝隙钻进肉里,他直觉要出事。
统领!哨兵王五的号角声如利刃般撕裂空气时,张澈正把最后一根树枝按进铁蒺藜的标记里。
那尖锐的号角声,直刺他的听觉神经。
他猛地抬头,远处的尘土不是寻常的马蹄云——寻常的云是淡黄,这回是深褐,像被无数铁蹄反复碾过的黏土,裹着碎草和沙砾,足有一里宽。
那尘土在视觉上,如汹涌的浪涛般翻滚着。
李陵的手已经按上剑柄,玄色披风被风卷起半角:龟兹骑兵的马蹄声没这么沉。他的声音压得很低,喉结动了动,是重装甲。那低沉的声音,在耳边嗡嗡作响。
张澈眯起眼。
三个月前救马库斯时,那罗马使者曾摸着汉军的玄甲说过,罗马军团的鳞甲每片甲叶重三斤,十二层叠压。
此刻尘土里传来的,正是金属摩擦的嗡鸣——不是匈奴的皮甲,不是龟兹的锁子甲,是更沉、更密的甲叶碰撞声。
那刺耳的金属摩擦声,不断冲击着他的听觉。
传令!张澈扯下腰间的铜哨含进嘴里,哨音尖锐得惊飞了三只沙雀,那尖锐的哨音,让他的听觉瞬间被刺痛,弩手前压三十步,拒马往东侧缓坡再挪两丈!他转身抓住传令兵的胳膊,指甲几乎掐进对方皮肉,告诉左队陈九,龟兹羽毛标记再发十支,让伪装的兄弟把马嚼子换成铜铃——龟兹马队过泥滩爱摇铃!
传令兵跑远时,李陵突然拽住他的手腕。
偏将军的掌心全是汗,指腹还留着昨天磨剑的血痕:你说过敌军最多五千。
情报是马库斯给的。张澈盯着尘土,喉咙发紧。
他想起三日前那罗马使者递来的羊皮纸,上面用拉丁文画着龟兹军营分布图,标着步卒三千,骑卒两千。
可此刻尘土里翻涌的,至少是八千人的规模。他被俘时,图尔干可能改了部署。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那干裂嘴唇的触觉让他有些不适,或者...马库斯没说实话。
李陵的瞳孔骤缩。
他松开手,玄铁剑嗡地出鞘三寸:我带轻骑绕后,烧他们的粮车。不等张澈应,他已翻身上马,马蹄溅起的石子打在张澈脚边。
张澈望着李陵的背影消失在南坡,南坡上的枯草被马蹄扬起,在风中打着旋儿,如同此刻张澈纷乱的思绪。
突然听见脚边传来细碎的响动。
低头看,是王五正往他靴底塞干肉:统领,您从昨夜到现在没吃东西。哨兵的手背上全是冻疮裂的血口,那粗糙且带着血口的手的触觉,让他心中一暖,等打完这仗,我给您挖沙葱熬汤——就像在朔方郡那会儿。
张澈喉咙一热。
他想起三年前刚穿成罪卒时,是这个总把半块饼塞给他的哨兵,在暴风雪里背他走了二十里找军医。
他拍了拍王五的肩,干肉的咸香混着血锈味钻进鼻腔,那独特的气味通过嗅觉,勾起了他许多回忆,等打完,我让长安的厨子给你做糖蒸酥酪。
敌军的旗帜出现了。
最前面是龟兹的金鹰旗,金线绣的鹰爪下,竟缀着罗马的银蛇徽记——图尔干把两国军队混编了。
那鲜艳的旗帜在视觉上格外醒目。
张澈数到第七面旗时,先头部队的马蹄声已经震得崖石发颤。
放拒马!他吼道。
山腰处的汉军同时发力,碗口粗的圆木带着铁刺滚下坡。
第一波龟兹骑兵的马前蹄刚磕上拒马,立刻人仰马翻。
但张澈的眉头反而皱得更紧——落马的骑士竟没滚下山坡,而是抓着拒马的铁刺翻身站起,甲叶下露出的不是龟兹的赭色里衣,是罗马的猩红衬布。
是重步兵!王五的声音带着哭腔。
张澈这才看清,所谓的骑兵全是伪装——马背上绑着草人,真正的罗马重步兵藏在马腹下,借着马群冲阵的势头逼近。
弩手!
三排齐射!张澈的左肩旧伤突然剧痛,那是去年被匈奴箭簇贯穿的位置。
他摸向腰间的罗盘,热度几乎要灼穿皮甲。
弩箭破空声里,他看见罗马步兵举起了长方形的盾墙,青铜盾沿撞出的火星像散落的星子。
那耀眼的火星在视觉上格外壮观,弩箭破空的声音在听觉上格外尖锐。
就在这时,东侧缓坡传来闷响。
张澈转头,只见最前面的罗马兵突然陷进泥里——那是他昨夜命人挖的暗渠,破晓前引了山泉水灌进去,表面铺着干草和浮土。
泥滩足有半亩大,重步兵的铁靴陷进淤泥,盾墙立刻出现了缺口。
投石车!张澈扯开嗓子。
早就在崖顶待命的投石手立刻转动绞盘,裹着松脂的燃烧弹呼呼砸进泥滩。
火焰腾起的刹那,焦糊的肉味混着松脂香冲上崖顶,那刺鼻的气味通过嗅觉,让人作呕。
罗马兵的盾牌着了火,甲叶被烧得通红,惨叫声像被掐住脖子的夜枭。
那凄惨的叫声在听觉上格外恐怖。
统领!有士兵从东侧跑来,怀里抱着个血人。
那血人穿着汉军的短褐,右耳缺了半块——是派去伪装龟兹兵的老周。
他的肚子被划开一尺长的口子,肠子挂在外面,却还攥着半支孔雀蓝羽毛。
图...图尔干...老周的血沫喷在张澈玄甲上,他带...带汗血骑...来了...话没说完,手就垂了下去。
张澈感觉有盆冰水兜头浇下,他的心中涌起一阵愤怒和自责,他怎么就轻易相信了马库斯,这一下可能会让整个汉军陷入绝境,他必须想办法弥补这个失误,可眼前的敌人如此强大……
他蹲下身,轻轻合上老周的眼睛。
老周的指甲缝里还嵌着龟兹的红土,那是他小时候在龟兹城帮人擦马掌时留下的痕迹。
三天前出发前,老周还拍着胸脯说:龟兹的老卒见了羽毛,得给我磕三个响头。
王五!张澈猛地站起,玄甲上的血珠被日头晒得发亮,去崖顶望风,看到有枣红色马队就吹三声长号!他转头看向还在泥滩里挣扎的敌军,声音像淬了冰的铁,所有弩手集中火力,先解决这些重步兵!
传令兵的哨音再次响起时,张澈摸出怀里的羊皮纸。
那是马库斯三天前给他的龟兹军情,此刻在阳光下,他突然发现纸角有块淡褐色的痕迹——是蜡油。
罗马人传递密信时,常用蜡油覆盖真实内容。
他捏了捏羊皮纸,果然在夹层里摸到了凸起的字迹:图尔干亲率汗血骑,月中至。
山风突然转了方向。
张澈望着泥滩里逐渐熄灭的火光,听见远处传来新的马蹄声。
这次的声音和之前不同,更轻、更急,像暴雨打在铜盆上——是汗血马的蹄声。
他抬头看向崖顶,王五的身影突然僵住,手按在号角上,指节发白。
张澈的罗盘烫得他几乎握不住。
他望着逐渐清晰的尘土,那里面翻涌的不再是褐黄,是枣红——图尔干的汗血骑,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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