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蹄声越来越近了。
张澈仰头望去,那是他见过最可怕的枣红浪潮。
两千匹汗血马的轮廓刺破尘烟时,汉军阵中传来抽气声。
这些大宛国最精贵的战马脖颈高挺,四蹄翻飞,马背上的骑兵裹着猩红披风,头盔上的雉羽在风中猎猎作响。
为首者金盔上嵌着蓝宝石,狼首披风在马臀后翻卷如焰——正是大宛王图尔干。
玄甲营的崽子们!图尔干的吼声混着马嘶撞进人耳,他抽出镶满绿松石的弯刀指向汉军,你们的校尉还在泥滩里烤火吗?
本王的汗血骑踏平过康居王庭,碾碎过月氏的铁浮屠,今天就让你们看看——他突然勒住马,马蹄在砂石上擦出火星,什么叫真正的草原疾风!
张澈的玄甲下沁出冷汗。
他能听见身侧新兵小孙的喉结滚动声,那孩子攥着长戟的手在发抖。
泥滩里残存的罗马重步兵还在呻吟,但此刻所有目光都被那片枣红吸走了。
他摸向腰间的青铜罗盘,触手滚烫,像块烧红的炭——这是他穿越时空的凭证,此刻却像在提醒他:真正的考验才刚开始。
李陵!张澈突然转身,玄甲上老周的血渍蹭到了偏将军的甲叶上,带你的骑射队去左翼,把新造的拒马桩竖成三角阵。
火油桶埋在桩子间隙,引线留三尺。
李陵拍了拍腰间的剑匣,狼瞳里燃着跃跃欲试的光:统领放心,末将昨天试过,三碗火油烧起来能掀翻半面山坡。
阿里的康居轻骑呢?张澈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,那是用龟兹红土染过的羊皮纸,他们惯会绕后捅刀子,让陈二牛带二十个斥候去东侧灌木林——他突然顿住,侧耳听了听,不用了,他们已经来了。
远处传来细碎的马镫撞击声,比汗血骑的轰鸣轻,但更密集。
张澈眯起眼,看见东南角的沙丘后翻起浅黄尘烟——是康居轻骑特有的短矛反光。
他摸出怀里的铜哨,吹了三声短音。
最先发现绊马索的是康居前锋的灰马。
那马前蹄刚踏进灌木区,就被埋在沙里的牛皮绳绊了个踉跄。
骑手摔下来时撞翻了后面的同伴,三十多匹马瞬间挤成乱麻。
埋伏在沙丘后的汉军弩手趁机跃起,三棱弩箭如暴雨倾泻——这是张澈改良过的连弩,十步内穿透皮甲不在话下。
狗娘养的!阿里的声音裹着突厥语的粗粝,他勒住黑马站在高处,弯刀在阳光下划出银弧,散开!
绕到北边——话没说完,一支弩箭擦着他的耳尖钉进沙里。
他猛地转头,看见灌木林里冒出的汉军旗帜,瞳孔骤缩:他们早有准备!
泥滩这边,图尔干的汗血骑已列成楔形阵。
张澈望着那些马的肌肉线条,喉结动了动——汗血马耐力极佳,但冲刺时前蹄会抬高,这是他在《齐民要术》里翻到的细节。
他挥了挥手,崖顶的旗手立刻展开青底黑鸦旗——那是火油准备的信号。
传我将令!张澈的声音像淬过冰水,弩手退到拒马后,长矛兵前三排半蹲,后三排平举。
火头军听号点火,烧不死他们的马,就烧死他们的人!
阵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应和声。
张澈注意到最前排的老兵王铁柱把长矛插得更深,那支矛杆上还留着漠北之战的刀痕。
老人转头对他笑了笑,缺了门牙的嘴漏着风:统领,咱当年在朔方郡挖陷阱,可比这带劲。
图尔干的弯刀终于劈下。
枣红浪潮瞬间撕裂空气,马蹄声震得人耳膜发疼。
张澈能看见第一排骑士的面容了——高鼻深目,左脸颊纹着大宛的太阳图腾,嘴角挂着轻蔑的笑。
当最前排的马蹄踏到拒马桩前三步时,他猛地举起右手。
点火!
三百支火把同时砸向泥滩。
埋在拒马间隙的火油桶被引燃,腾起的火墙足有两丈高。
汗血马的前蹄刚碰到火舌就惊了,最前面的几匹人立而起,骑手被甩进火里,惨叫混着马嘶刺得人头皮发麻。
后面的骑兵收不住势,连人带马撞进火墙,焦糊味瞬间盖过了松脂香。
好!李陵在左翼吼了一嗓子,他的骑射队趁机射出火箭,康居轻骑的皮甲被点燃,像一串移动的火把。
阿里的黑马突然人立,把他甩进沙堆里,他扯下燃烧的披风,脸上的刀疤因愤怒而扭曲:撤!
先撤——
图尔干的金盔歪了。
他勒住几乎癫狂的坐骑,望着火墙后巍然不动的汉军阵列,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刚才那一下,他损失了至少三百骑——这是大宛最精锐的太阳骑,比他的命还金贵。
大王!有亲卫策马奔来,怀里抱着个浑身是血的斥候,龟兹的细作说...说您和匈奴单于有密约,要等我们打残汉军就
放屁!图尔干的弯刀砍断了斥候的话头,血溅在他的狼首披风上,是汉军的离间计!
告诉阿里,再敢疑神疑鬼,本王就把他的头挂在旗杆上!
但他的声音里有了裂痕。
张澈站在高处看得清楚,图尔干拨马回阵时,阿里的目光在他背上多停了三息——那是怀疑的种子,已经发芽了。
夜幕降临时,张澈带了二十个精壮士兵潜出营垒。
他们裹着康居骑兵的皮甲,怀里揣着浸过迷药的布团。
月黑风高,敌营的篝火像散落的星子,图尔干的大帐飘着绣金狼旗,阿里的帐篷则插着康居的鹰旗。
动手。张澈的声音比夜色还轻。
三堆篝火同时燃起,在敌营西侧炸出冲天火光。
巡逻的康居兵刚要呼喝,就被迷药捂住了嘴。
张澈摸出怀里的竹简,那是他让人伪造的匈奴密信,内容是图尔干承诺战后献上大宛三城。
他把竹简塞进被俘的康居小校怀里,又在他腿上划了道不深不浅的伤口——足够他挣扎着逃回营地,又不致命。
记住,张澈拍了拍小校的脸,你是被汉军追着逃出来的。
小校疼得直抽气,拼命点头。
张澈看着他连滚带爬的背影,嘴角扯出一丝冷硬的笑——今夜之后,图尔干和阿里怕是要互相捅刀子了。
次日破晓,敌营果然乱作一团。
阿里的帐篷前围着几十个康居将领,有人举着那封密信骂骂咧咧;图尔干的亲卫则握着弯刀站在大帐外,金盔在晨光里泛着冷光。
张澈站在瞭望塔上,看着敌军分成两股:图尔干带主力继续压过来,阿里的轻骑却慢了半拍,像在犹豫。
机会来了。张澈把令旗往下一压,集中弩箭射图尔干的中军!
李陵带玄甲骑抄他的后队!
喊杀声中,汉军如猛虎出笼。
图尔干的太阳骑还没展开阵型,就被冲得七零八落。
张澈的环首刀砍翻第三个骑手时,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欢呼——李陵的骑兵已经端了敌军的辎重队,成捆的马料、成箱的箭镞堆成小山,最显眼的是上百匹未被骑乘的汗血马,正甩着枣红的马尾在沙地上打转。
统领!侦察兵小栓子浑身是汗地跑来,手里攥着染血的信鸽腿环,锡尔河北岸...发现大队人马!
旗号...像是安息的银狮旗!
张澈的手顿了顿。
他望着缴获的汗血马群,晨光里,马鬃上的血珠正慢慢凝结成晶。
远处敌营的火光还未完全熄灭,烟柱升上天空,像支指向北方的箭。
把马厩加固三倍。他摸了摸罗盘,温度已经降了下来,让火头军多备草料——这些马,很快会派上大用场。
风卷着沙粒掠过他的玄甲,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号角声。
张澈眯起眼望向锡尔河方向,那里的尘烟比昨日更浓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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