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澈在临时搭建的军帐里来回踱步,靴底碾过沙粒发出细碎的声响。
案几上摆着缴获的汗血马图谱,墨迹未干的地图上,锡尔河像条银蛇蜿蜒向北——昨日侦察兵报的安息银狮旗,此刻正像根刺扎在他心口。
大人。帐外传来亲兵压低的嗓音,匠作营苏拉求见。
张澈手指在地图上锡尔河中段重重一按,那里被他用朱砂点了个醒目的红圈。让他进来。
门帘掀起时带起一阵风,五十来岁的工匠头领佝偻着背跨进来,粗布短褐沾着草屑,腰间挂的墨斗还滴着靛蓝染汁。末将参见统领。苏拉声音发哑,显然刚从马厩修栅栏的活计里被叫过来。
张澈绕过案几,伸手按住对方肩膀。苏拉,你见过最结实的墙是什么样的?
回大人,苏拉愣了愣,往年修长城用夯土,一层土一层木筋,最厚的能抵匈奴撞车。
可这西域的沙土地......他搓了搓粗糙的手掌,夯土墙遇水就软,大宛人用晒干的土坯,可箭簇能射穿半尺深。
我要你建一座连撞车都撞不塌的墙。张澈从袖中摸出张染着茶渍的绢帛,展开时露出细密的字迹,石灰、火山灰、河沙,按三比二比五的比例混合。
加水搅拌后浇筑进木模,等它自己变硬——比石头还结实。
苏拉的眼睛突然亮起来,布满老茧的手指轻轻抚过绢帛:这...这是传说里大秦人用的水硬石?
末将当年跟商队去过疏勒,听波斯匠人说过,他们神殿的柱子就是这种料,风吹雨打几百年都不裂!
没错。张澈盯着对方发亮的瞳孔,今晚子时开始动工,地点选在锡尔河弯道内侧。
所有工匠只许带工具,材料由亲卫队押送——记住,连火头军都不能知道你们在拌什么。
大人放心!苏拉把绢帛小心揣进怀里,腰板挺得笔直,末将这就去挑三十个最手稳的匠人,筛石灰要过三遍细网,火山灰得去东边鹰嘴崖挖,那地方的灰最细...
帐外传来梆子敲过三更的声响。
张澈站在高处望着工地,二十盏羊皮灯在黑暗里连成串,像条发光的蜈蚣。
苏拉裹着油皮毡子蹲在拌料坑边,用竹片挑起一团灰浆,对着火光看了又看,突然挥起胳膊喊:加半桶河水!
再搅二十遍!
几个工匠立刻扑向石杵,汗水顺着下巴砸进灰浆里。
木模子已经支好,整整齐齐排了二十个,每个都用麻绳捆得死紧。
张澈摸了摸腰间的罗盘,青铜表面泛着微凉的触感——这是他从现代带来的唯一物件,此刻正随着灰浆的搅拌轻轻震颤,像在回应某种古老的共鸣。
统领!李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玄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,末将刚查完岗,工匠们大半夜折腾这些泥糊糊做什么?
张澈转身时,正看见李陵盯着拌料坑皱起的眉头。
这位偏将军向来信不过奇技淫巧,上次用硝石制冰时,他还说打仗靠的是马刀不是石头缝里的白渣子。
明日卯时,你带二十个弓箭手来。张澈指了指新垒的半人高墙,用最硬的筋角弓,射这面墙。
李陵挑眉:大人是要末将试墙?
行,末将倒要看看这泥墙能撑几箭。
天刚放亮,工地上已经围了一圈士兵。
李陵握着弓站在十步外,弦上搭着三棱透甲箭。得罪了!他沉喝一声,箭簇带着破空声扎进墙面——预想中的噗声没有出现,箭头擦着灰浆迸出火星,只在墙上留下道白印。
再来!李陵又抽一箭,这次加了三分力。
箭杆撞在墙上弹回来,震得他虎口发麻。
周围士兵哄然叫好,几个胆大的跑过去摸墙,指甲抠上去只留下淡淡痕迹。
好个水硬石!李陵把弓往地上一插,伸手捶了捶墙面,末将服了——前日还说您总捣鼓些虚的,现在这墙,比大宛王宫里的大理石还硬!
张澈望着逐渐成型的要塞轮廓,嘴角终于露出笑。
城墙地基打进河底三尺,墙体里掺了他让工匠偷偷编织的竹筋网——这是他根据现代混凝土原理改良的,既防裂又抗冲击。
城垛上已经支起了投石机,炮架用的是缴获的汗血马车轴,比普通木材结实三倍。
统领,负责细作的伍长矮着身子凑过来,三拨人都扮成盐商出发了。
大宛的关卡盘查严,末将让他们把情报藏在羊皮囊的夹层里,万一被搜......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。
告诉他们,张澈的声音突然冷下来,活要见人,情报更要见。
图尔干的粮仓在哪,水源从哪条渠引,这些比十车黄金都金贵。
三天后,图尔干的王帐里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。什么?
汉军在锡尔河建了座石头堡垒?大宛王抓着信使的衣领把人提起来,金冠上的宝石撞在对方额头上,派太阳骑去拆!
拆不成提头来见!
信使瘫在地上直磕头,鲜血顺着下巴滴在地毯上。
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,卫队长掀帘而入:大王,汉军要塞外挖了三道壕沟,沟里全是铁蒺藜!
城墙上的投石机能把磨盘甩到三百步外,我们的骑队还没靠近就被砸得人仰马翻......
图尔干松开手,信使像团破布摔在地上。
他盯着案几上的羊皮地图,要塞的位置正好卡住了大宛东进的咽喉。传我命令,他抓起佩刀砍断地图,调集两万步卒,带够撞车和火油——我要把那鬼地方烧成白地!
张澈站在新砌的城楼上,望着远处腾起的尘烟。
晨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,他却闻到了一丝熟悉的腥气——那是马粪混合着铁腥的味道,是匈奴骑兵特有的气息。
统领。马库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这个罗马使者不知何时换上了汉军的短褐,末将今日在市集听到个消息......他压低声音,有个戴狐皮帽的汉子进了图尔干的王宫,腰间挂着狼头坠子——和去年在漠北见过的匈奴左贤王亲卫,一模一样。
张澈的手指猛地攥紧城垛,灰浆在指缝里簌簌落下。
他望着北方翻涌的云层,那里的天色比昨日更暗了,像块随时会砸下来的铅板。
飞卢小说,飞要你好看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