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澈的靴底碾过凝结的血雪,发出细碎的咯吱声。
李思明的药箱在脚边轻晃,里面传来药杵与陶碗碰撞声——这声音让他想起三天前那个被象蹄踩碎腿骨的小卒,当时医官也是这样,一边碾碎止血草一边说再撑半柱香,可半柱香后,小卒的手还是从他掌心凉了下去。
统领。李思明的声音带着药汁的苦腥气,他正用布巾擦拭最后一具伤员的伤口,指节被冻得发紫,长矛队二十三个兄弟...有七个没撑到现在。
工兵营那七个...全走了。
张澈的喉咙像堵了块冰。
他数过这些工兵的脸:那个总爱往他箭囊里塞炒黄豆的河南小子,那个能在半柱香内搭起拒马的陇西汉子,还有...他突然蹲下身,指尖抚过雪地上一道浅浅的刻痕——是个歪歪扭扭的家字,应该是重伤的士兵用指甲抠的。
把能用的甲片收起来。他对旁边发愣的伍长吼了句,又立刻放软声音,象皮能做盾,断矛磨了还能当箭镞。他转身时撞翻了个铜盆,里面冻成冰坨的血水里,飘着半截带鳞甲的象耳——那是刚才被李陵劈断的象鼻上的。
统领!赵飞的马蹄声裹着雪粒砸过来,他的皮裘下摆结着冰碴,脸上的刀疤被冻得泛青,阿克巴那老狗没跑远!
我在东山坳看到他的旗子了,至少集结了八百人,正往咱们要走的南坡埋伏兵!
张澈的手指猛地攥紧腰间的环首刀。
刀鞘上的青铜虎纹硌得他生疼——这是武帝亲赐的,出征前皇帝拍着刀鞘说玄甲所指,无往不利。
可现在,不利的事正像雪团般滚过来:伤员走不快,阿克巴要断他们的退路,而葱岭的最后一道山脊,必须在今夜翻过去。
传令下去。他扯下披风裹住赵飞冻僵的手,火把全灭,马嘴缠布。
伤员骑最稳的马,其他人轮流背。他扫过雪地,目光停在李思明药箱旁那个昏迷的小旗手身上——那孩子才十六岁,昨夜还举着玄甲营的旗子在象群里跑,现在额头烫得能化雪。
李陵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,铠甲上的血已经结成暗褐色的壳:我带重骑断后,你带伤员先走。
不行。张澈摇头,重骑在雪坡上施展不开。他摸了摸怀里发烫的青铜罗盘——这东西自从穿越来就总在紧要关头发烫,今夜必须全员过岭,一个都不能丢。
夜雪下得更急了。
张澈背着小旗手走在队伍最前,少年的重量压得他肩背发疼,可更疼的是贴在他后颈的滚烫额头。
李思明跟在旁边,每隔半柱香就往少年嘴里灌一口热姜汤,姜汤的热气混着他们的呵气,在雪夜里凝成白茫茫的雾。
统领...后面传来老兵王铁柱的喘息,他背着个断腿的兄弟,雪地上拖出两道深沟,这坡...实在陡。
当年在朔方郡当罪卒,张澈的声音混着粗重的呼吸,我背过比这更沉的石砖,爬过比这更险的城墙。他想起刚穿越来时那个风雪夜,自己趴在壕沟里冻得发抖,是校尉扔给他半块烤饼,说活着比什么都强。
现在他要把这句话还给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。
看!李陵突然压低声音。
队伍最前端的斥候打了个手势——山脊线已经近在咫尺,雪雾中能隐约看见那块标志性的鹰嘴岩。
就在这时,小旗手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。
张澈踉跄了下,伸手去探他的鼻息——还好,还有气,只是烧得更厉害了。
李思明的药箱在颠簸中打开,几味草药撒在雪地上,很快被新雪盖住。
东方泛起鱼肚白时,阿克巴的喊杀声裹着雪粒撞上山脊。
张澈趴在鹰嘴岩后,看着山脚下密密麻麻的黑点——敌军的皮甲在雪地里格外显眼,正沿着他们刚走过的山道往上涌。
等。他按住李陵要抽刀的手,等他们进了隘口。
当第一面塞琉古战旗进入隘口时,张澈猛地挥起手臂。
早埋伏在山脊两侧的工兵同时松手,滚石顺着雪坡呼啸而下,砸在冰面上迸出碎冰,撞在人身上便是血肉与骨骼的闷响。
阿克巴的吼声被埋在石堆里,只来得及喊出半句撤退,就被一块磨盘大的石头掀翻在地。
走!张澈扛起小旗手率先往岭顶跑,玄甲营的战旗在他身后猎猎作响。
当最后一名士兵翻过山脊时,他回头望了眼——山道上满是断矛、碎盾和扭曲的尸体,像被雪水冲散的残棋。
站在葱岭之巅,张澈的呼吸在睫毛上结了层白霜。
他摸出怀里的拉丁文羊皮卷,雪光透过染血的纸页,让凯撒两个字母泛着诡异的红。
山风卷起他的发梢,他听见更北边传来低沉的轰鸣——不是雪崩,是马蹄声,是更庞大的军队在移动。
统领!李陵拍了拍他的肩,指向岭下,前面是片死海雪原,雪壳子底下全是冰窟窿。
张澈望着那片泛着冷光的雪原,突然打了个寒颤。
不是因为冷,是因为他看见,在雪原尽头的天际线处,有什么东西在反光——像是金属,像是旗帜,像是另一个世界的锋芒。
传令下去。他把羊皮卷贴身收好,每人腰间系根绳子,前后牵着走。风卷着雪粒打在他脸上,像无数把小刀子,过了这片雪原...咱们该见见凯撒的军团了。
队伍开始移动时,小旗手在他怀里动了动,迷迷糊糊喊了声娘。
张澈低头,看见少年只能暗叹一声音,这就是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哀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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