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0章 雪岭孤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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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张澈下意识收紧臂弯,怀里的小旗手烧得更烫了,额角的汗在零下三十度的空气里凝成白霜。

身后传来李陵的闷喝:第三队抓紧绳子!

刘二牛你拽稳了,别让王九蛋掉进冰窟窿——话音未落,远处传来咔嚓一声脆响,接着是倒抽冷气的惊呼。

停!张澈旋身,皮裘下摆扫起雪雾。

他看见最末的伍长正攥着绳子往上拽,雪壳下露出半截染血的皮靴。

被拉上来的士兵嘴唇乌青,右腿裤管结着冰碴子,膝盖以下的皮肤泛着诡异的青紫色。冰壳子薄的地方能透月光。张澈低头,看见脚边雪面泛着幽蓝,像块随时会碎的琉璃,往后走,踩着我的脚印。

风突然转了方向。

原本裹着雪粒的风刃猛地灌进领口,张澈打了个寒颤,这才发现睫毛上的白霜已经结成薄冰,刺得眼睛生疼。

赵飞从左侧的雪丘后钻出来,斗篷上的雪块簌簌掉落:统领,山脊后面没动静。他哈出的白雾在鼻尖凝成冰晶,但前军说山谷口有火光——话没说完就被张澈打断:去确认。

张澈数着步数。

三百步,五百步,当鹰嘴岩的轮廓彻底隐入雪雾时,他听见李陵在身后压低声音:背风坡到了。雪坡下是道天然的冰崖,像面倾斜的镜子,能挡住西北方的狂风。

他把小旗手交给李思明时,少年的手指突然抽搐着勾住他的腕甲,指甲缝里全是血渍——大概是烧得狠了,无意识地抓过雪。

生不得火。张澈扯下自己的斗篷,裹住小旗手,火星子能飘半里地。李思明的药箱结着冰,他哈着气打开,取出的药棉立刻硬得像铁片。

医官的手指在士兵冻伤的右腿上摸索,突然顿住:这里。他掀开士兵的裤管,小腿肚上有块硬币大的紫斑,边缘泛着黑,要是再晚半个时辰,这腿就得锯。

营地里响起抽气声。

张澈蹲下来,借着火折子的微光(他特意用兽皮裹住,只漏出豆大的光),看见那紫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膝盖蔓延。

李思明的手在发抖:末将...末将只会处理刀伤箭伤,冻伤...他突然抓住张澈的手腕,统领,您在长安学过的那些法子——

张澈的太阳穴突突跳着。

他想起现代急救课上老师说的复温要慢,不能用雪搓,想起在诏狱时翻的《黄帝内经》里关于寒痹的记载。

他解下腰间的水囊,里面的青稞酒早冻成了冰坨子,用力砸在石头上,碎冰混着酒液溅出来。用酒。他抓起碎冰,裹在干净的布子里,轻揉,从远心端往近心端揉。

士兵疼得咬着牙,额角的汗滴在冰面上,嘶地一声蒸发。

张澈的手指冻得发木,却能清楚摸到皮下的硬块在松动。

当紫斑边缘的黑色开始消退时,他听见周围有抽鼻子的声音。

不知道谁先跪了,接着是一片咚的闷响——二十几个士兵单膝跪在雪地里,铠甲上的冰碴子簌簌掉落。

都起来。张澈的声音比风还冷,可指尖却在发抖,士卒性命,重于山河。他没说的是,上辈子在考古队,他见过太多汉墓里的骸骨,有的腿骨上还嵌着箭镞,有的脊椎变形得像弓——那些连名字都没留下的人,不该死得这么窝囊。

二更天时,赵飞的暗号响了。

三声短哨,接着一声长,像雪地里的狼嚎。

张澈摸黑走出冰崖,看见斥候的斗篷结着层冰壳,走起路来哗啦作响。山谷里有三十顶帐篷。赵飞摘下皮帽,头发上的冰碴子掉了一地,鹿砦是新砍的红柳,箭塔建在制高点,能覆盖整个山道——他突然凑近张澈耳边,末将听见他们说等汉军掉进冰窟窿,再收拾残兵。

张澈的后槽牙咬得发疼。

阿克巴这老狐狸,白天在隘口吃了亏,现在布下口袋阵,就等着他们被雪原困住,再前后夹击。

他摸出怀里的拉丁文羊皮卷,指尖触到凯撒两个字母,突然想起上午在葱岭顶看见的金属反光——那不是什么另一个世界的锋芒,是敌军的甲胄,是阿克巴的后援。

集合偏将。张澈的声音像淬了冰,李陵,赵飞,跟我来。

冰崖下的避风处,张澈用匕首在雪地上画出地形。

月光穿透云层,照亮他画出的三个圆圈:箭塔视野有盲区,这里,这里,还有这里。他的匕首尖戳在左侧的断崖上,从这儿下去,用绳索滑到敌军侧后,火折子带够,烧了鹿砦。

李陵带轻骑佯攻正面,弓手压后,记住——他突然抬头,目光扫过两人结霜的眉梢,要让他们觉得咱们急了,往陷阱里钻。

李陵拍了拍腰间的环首刀,刀鞘撞在冰面上,发出清越的响:末将明白。赵飞的手指在雪地上摩挲着张澈画的路线,突然笑了:统领,您画的断崖,跟咱们在河西用的钩镰枪阵,倒是一个路数。

张澈没笑。

他望着雪原尽头的天际线,那里的金属反光已经连成一片,像条伏在雪地里的巨蟒。

羊皮卷在他怀里发烫,他想起上午小旗手喊的娘,想起那些单膝跪地的士兵,想起诏狱里熬的高炉图纸——他要带他们回家,不仅是回大汉,是要让所有在雪地里挣扎的人,都能看见更辽阔的天地。

月色渐沉时,风停了。

张澈站在冰崖最高处,看着李陵的轻骑已经整队完毕,马嚼子上的铜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

他摸了摸腰间的青铜罗盘,那是他穿越的契机,也是他和这个世界的锚。

远处传来马匹踏雪的轻响,李陵的声音飘过来:统领,时候到了。

张澈望着李陵的背影,突然想起上辈子在博物馆见过的汉骑俑,那些陶土做的士兵,眉眼都模糊了,可铠甲上的甲叶还清晰可数。

他摸了摸自己的玄甲,虎纹青铜在月光下泛着暖光——这不是陶土,是活的,是带着体温的,是要带着活人走出去的。

去吧。他轻声说。

夜色里,第一支箭划破寂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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