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地里的血腥味还未散尽,张澈紧锁着眉头慢无目的走着。
李陵跟在他右侧,环首刀的血槽凝成着血冰碴——这是方才厮杀时溅上的匈奴人血。
“统领,这顶帐篷帘角压着石子。”李陵突然顿住脚步,火把往斜前方一照。
晨雾里那顶灰布帐篷半掩着,帘角被冻硬的牛皮绳捆在木桩上,与周围七倒八歪的破帐截然不同。
张澈的手指刚触到帘布,便觉掌心一凉——布面底下塞着层毛毡,比普通营帐厚了三倍。
“有蹊跷。”他低喝一声,猛地掀开帐帘。
霉味混着松烟墨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李陵举着火把凑近,光晕里整面帐壁都钉着羊皮卷,边角用铜钉钉得笔直;案几上堆着半融的雪块,压着一摞卷成筒的地图,最上面那张的边角露出赭色标记——是葱岭的等高线。
张澈蹲下身,指尖拂过一张摊开的地图。
西域诸国的地名用汉隶和希腊字母双写,疏勒、莎车、大宛的位置被红笔圈了三圈,而玉门关外的“新长安”要塞旁,密密麻麻标着“汉军驻防三千”“高炉三座”“具装骑百骑”。
他的后颈泛起凉意——这些数据比他上个月呈报给长安的军报还精确。
“看这儿。”李陵用刀尖挑起案几下的牛皮袋,里面滑出几卷未拆封的羊皮纸,最上面那封的火漆印着交叉的权杖与月桂叶。
张澈认得这图案——帕米尔冰川那次缴获的拉丁文书卷里,罗马元老院的印鉴正是如此。
帐外突然传来脚步声,李思明裹着染血的麻布衣帘钻进来,腰间的药囊还挂着冰棱:“赵飞说您要找懂文字的,我虽不通拉丁文……”他推了推磨旧的鹿皮手套,俯身凑近那封密信,“但这字迹的运笔,像极了罗马贵族家庭教师的笔法。”他指尖轻叩羊皮纸边缘,“我在康居见过叙利亚商人的账本,贵族子弟学字时,每个‘V’都要压三笔。”
张澈的瞳孔微缩。
他想起半月前在大宛王城缴获的铜匣,里面也有类似的火漆印——当时只当是商队私货,如今看来竟是精心布局。
他捏着密信的手紧了紧,羊皮纸发出细微的脆响:“凯撒征服高卢后,手该伸到东方了。”
“统领!”帐外传来粗重的喘息。
赵飞掀帘进来,靴底的雪块砸在地上,“那蛇旗佣兵团的百夫长醒了,说要见您。”
刑讯帐篷里的炭盆烧得正旺,俘虏的左手被铁环扣在木桩上,右肩缠着李思明给的药布——张澈特意交代要留活口。
那百夫长四十来岁,左脸有条从眉骨到下颌的刀疤,此刻正盯着张澈腰间的青铜罗盘,喉结滚动:“你们汉人的神物……”
“谁给的钱?”张澈抽出环首刀,刀尖挑起对方染血的衣领,“阿克巴的战象、蛇旗的甲胄,谁供的?”
刀身的寒光扫过俘虏的瞳孔,他突然笑了,血沫从牙缝里渗出来:“大人说,只要拖住汉军三个月,罗马军团就能从两河流域翻过来……”他的笑容僵住,因为张澈的刀尖已经抵上他的肋骨,“是、是罗马使团!半年前在木鹿城,有个穿紫边托加袍的老头,说要‘以夷制夷’……”
“大宛是第一站?”张澈的声音沉得像压在雪下的岩石。
俘虏拼命点头,额角的汗混着血珠往下淌:“大人说,先搅乱西域,等汉军疲于奔命……”
“够了。”张澈收刀入鞘,转身时斗篷带起一阵风,吹得炭盆里的火星四溅。
李陵跟上来,火把在他身侧投下摇晃的影子:“要末将带人追?阿克巴往雪谷方向去了。”
“追不上。”张澈摸出怀里的青铜罗盘,刻纹在火光里泛着幽蓝,“他要的是拖延,我们要的是速度。”他转身看向帐外——赵飞已经带着两个轻骑候在雪地里,怀里紧抱着那封密信,“赵飞,连夜回新长安,让驿卒换马不换人,务必在五日后把信送到长安译馆。”
“诺!”赵飞翻身上马,马蹄溅起的雪粒打在张澈脸上。
他望着那抹黑影消失在晨雾里,又转向李陵:“传我将令,全军三刻后拔营。”
“去哪儿?”李陵的眉毛拧成结。
“疏勒城。”张澈指向北方——连绵的雪山在晨光里泛着冷白,“我收到军报,卫大将军的援军已经过了敦煌。我们要在雪谷封山前和他们汇合。”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罗盘边缘,那是穿越时空时留下的刻痕,“真正的对手,才刚刚现身。”
次日清晨,号角声撕裂了雪谷的寂静。
玄甲营的骑兵列成三队,马颈上的铜铃在寒风里叮当作响。
张澈跨在乌骓马上,望着最前排的旗手将“张”字大纛高高扬起,红底黑纹的旗帜在雪地里猎猎作响。
“出发!”他的声音裹着白气冲上天际。
马蹄声如闷雷滚过雪地,队伍最末的李陵回头望了一眼——方才那顶藏着密信的帐篷已被付之一炬,火光里羊皮卷的残片飘向天空,像极了被风撕碎的云。
疏勒城外的风雪,比他预想的来得更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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