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飞反手按住腰间的松脂囊,能摸到里面凝固的松脂块硌着掌心——这是张澈前日在篝火边亲自教他们熬的,掺了胡麻油,烧起来能粘在木头上甩不脱。
头,前边有棵歪脖子红柳。身后的小伍长压低声音,月光透过枯枝在他脸上割出细碎的影子。
赵飞摸出腰间的短刀,在树干上划了道三角记号——这是他们昨夜在沙盘上标记的藏点,五桶松脂必须沿河岸每隔三十步埋一桶,等火起时连成一片火墙。
河风突然卷着冰碴子灌进领口,赵飞猛地顿住。
上游传来桨叶划水的轻响,比昨夜更近了。
他反手打了个噤声的手势,二十个轻骑同时矮下身子,松脂桶蹭着芦苇叶发出沙沙的轻响。
直到那声音随着水流漂远,他才抹了把脸上的冰珠,冲最近的士卒点头:埋,动作轻。
松脂桶入泥的瞬间,赵飞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胸甲上。
他想起张澈递玻璃透镜时的眼神——像在看一件能劈开黑夜的兵器。
那东西他昨夜试过,对着月亮都能聚出火星,更别说天光放亮后的日头了。
同一时刻,张澈正蹲在木架前调整最后一面透镜。
工匠用生牛皮绳把十三片打磨过的玻璃绑在槐木支架上,每片都微微倾斜,角度是他用炭笔在地上画了三夜的轨迹图。
晨雾里他哈出的白气凝成细珠,落在青铜罗盘上,把刻着二十八星宿的纹路浸得发亮。
统领,日头冒尖了。负责观测日影的屯长搓着冻红的手,指向东方鱼肚白。
张澈摸出怀里的火绒,燧石在钢片上擦出一串火星——这是备用手段,他要确保万无一失。
引火油灯的灯芯噗地窜起蓝焰,他盯着那点光顺着麻绳爬向芦苇丛,喉咙发紧。
河面传来第一声惊呼时,张澈的指甲正掐进掌心。
十艘罗马巡逻艇的帆篷在晨雾里像白蝶翅膀,最前头的三层桨战船突然剧烈摇晃,船尾的帆布刺啦一声窜起火苗。
掌舵的罗马百夫长举着铜喇叭嘶吼,可风正顺着河道灌进来,火舌舔过桅杆上的麻绳,噼啪炸响间就烧到了第二层帆。
第二艘!观测手的喊声响彻滩头。
张澈看见第二面透镜的光斑准确落在另一艘船的亚麻帆上,布料先是焦黑,接着腾起橘红的火团。
第三艘、第四艘......十三面透镜同时发威,河面上像是突然炸开一串火雷。
松脂!赵飞的暴喝从芦苇丛里窜出来。
二十个藏在暗处的士卒同时扯开松脂桶的封盖,凝固的松脂遇火即化,黏稠的火油顺着河岸的斜坡淌进河道,把水面染成流动的赤金。
最先起火的战船往下游漂去,船底的火油被引燃,整条河霎时成了沸腾的熔炉。
瓦伦提努斯的青铜护腕在塔楼上撞出闷响。
他望着河面翻涌的火浪,喉结动了动——这不是普通的火攻,那些亮得刺眼的光斑像太阳神的手指,直接戳穿了他最精锐的巡逻舰队。去查上游!他抓住传令兵的肩膀,指甲几乎掐进对方锁骨,水位在降,降了至少两指!
斥候的马蹄声撞进张澈的耳朵时,他正盯着河对岸的火光。
李陵的玄甲在晨雾里闪了闪,重骑兵的马刀出鞘声像一片碎冰:统领,罗马人派了两队轻骑往西北去,我带八百骑截他们。
带够箭。张澈扯下腰间的狼首令牌抛过去,别让活口回营。他转头看向赵飞,后者正把染血的罗马披风往身上套,脸上涂着灶灰:记着他们的暗号,混进补给营就烧粮车,烧完往东南跑,我让李思明在芦苇荡等你。
赵飞翻身上马时,马蹄溅起的冰碴打在张澈脸上。
他望着那抹模糊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,转身走向正在疯挖的河道。
冻土已经化了大半,士卒们的铁锨砸在地上咚咚响,竹筐里的泥土堆成小山。
他摸了摸发烫的青铜罗盘,突然想起昨夜在沙盘上画的改道线——只要再挖通这最后两丈,幼发拉底河就会像被抽走龙骨的巨蟒,乖乖钻进他给它挖的新河道。
三日后的黎明,张澈站在新挖的河堰上。
最后一锨土被抛进河道的瞬间,原本平静的河面突然翻涌,水流像被扯断的琴弦,轰地冲进新开的沟渠。
原河道的水线肉眼可见地后退,露出底下黑黢黢的淤泥,腐烂的水草和碎陶片在泥里泛着冷光。
瓦伦提努斯的战马在干涸的河床前扬起前蹄。
他望着远处扬起的尘烟——那是李陵的重骑兵截断了退路;再回头看营地,水井里的水面已经降到了井沿下三尺,伙夫们正举着空水桶互相推搡。
将军......副官的声音发颤,粮队说运水的骆驼陷在泥里了。
瓦伦提努斯松开缰绳,任战马自己往泥滩里走。
他的皮靴踩进淤泥,凉得刺骨。
远处汉军的号角声像一根银针刺进耳膜,他望着渐渐露出全貌的河床——那些曾经载着他的舰队纵横两河的河水,此刻正顺着张澈挖的沟渠,朝着完全陌生的方向奔涌而去。
这不是战争......他望着天边翻涌的黄云,喉间溢出破碎的拉丁语,这是...
话音被风卷走了。
原河道的水退得更彻底了,露出底下盘根错节的芦苇根,淤泥里气泡咕嘟作响,像大地在缓慢呼吸。
张澈站在高处望着这一切,青铜罗盘在他掌心发烫——他知道,等太阳把淤泥晒透,这里会变成一片连战马都迈不开腿的沼泽。
而那,将是下一场战役的起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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