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6章 泥沼死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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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张澈扶着瞭望台的木栏往上爬,——三日前他命人掘开幼发拉底河支流的堤坝,如今这片洼地已吸饱了河水,表层结着薄冰,底下却软得能陷进半条马腿。

统领!赵飞的声音从台下传来,侦察兵的皮甲还滴着夜巡的露水,西营方向冒黑烟了,是在烧尸体。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珠,指节叩着腰间的青铜箭簇,弟兄们数过,敌军今天抬出去的草席比昨日多了三成,不少人走路打摆子,像中了邪似的。

张澈的手指在木栏上敲了敲。

他望着远处那团裹在雾里的黑烟,想起昨夜李思明翻医书时的嘀咕:高热、出疹、拉痢,这是瘴疠,泥滩里的腐水养出来的。他摸出怀里的青铜罗盘,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爬上来——这东西自打瓦伦提努斯投降后就安分了,倒像在等他做些更热闹的事。

去马厩取三桶粪水。他转身对赵飞说,声音压得很低,挑染了瘟病的牛棚里的,要最臭最黏的那种。赵飞的眼睛倏地睁大,张澈却笑了,掺到弩箭的毒液里,射进敌营。

再让几个嘴严的降卒混进去,说这滩泥是匈奴人埋过万人坑的,触了地气的都得烂肠子。

统领,这......赵飞挠了挠后颈,靴底蹭着瞭望台的木板,要是咱们自己人染上...

李医官那边有法子。张澈望着营地方向,看见李思明正带着几个伙夫往铜锅里倒姜块,等会让他教各队熬姜汤,喝了的人才能去前沿。他拍了拍赵飞的肩,你记着,咱们要的不是杀人,是杀心。

正午时分,第一支裹着黑褐色黏液的弩箭划破空气。

张澈站在投石车阵后,看着箭簇扎进敌营的帐篷,黏液顺着帆布往下淌,在泥地上洇出个恶心的黄圈。

不多时,敌营里传来尖叫——有个罗马士兵踩中了那摊黏液,他的皮靴刚陷进去半寸,就抱着腿倒在地上打滚,嗓子里发出破风箱似的抽噎。

报——传令兵的马蹄溅起泥点,瓦伦提努斯在中军帐召集百夫长!

张澈眯起眼。

他见过瓦伦提努斯的战旗,那面绣着金鹰的红布此刻正蔫头耷脑地垂着,像只被拔了毛的鸡。

他翻身跳上战马,青铜马镫磕在铁甲上发出脆响:去看看这位罗马将军的骨头硬不硬。

中军帐里的气味比泥滩还闷。

瓦伦提努斯的披风搭在角上,金线绣的鹰头沾着泥点,他本人正攥着银质酒壶,指节白得像冰。懦夫!他将酒壶砸在案几上,琥珀色的酒液溅在百夫长马库斯的护心镜上,凯撒给我们的是罗马最精锐的标枪兵,不是见了点烂泥就哭嚎的娘们!

马库斯擦了擦脸上的酒,喉结动了动:大人,第三队的卢基乌斯昨夜跑了。

他说汉军给降卒发面饼,还让他们睡干稻草......

住口!瓦伦提努斯抽出腰间的短剑,剑刃在烛火下泛着冷光,谁再提投降,这剑就先捅穿他的喉咙!可他的声音在发抖,像根被风吹弯的芦苇。

帐外突然传来骚动,几个士兵扒着帐帘往里看,脸上沾着泥,眼里闪着异样的光——是逃回来的溃兵,还是去投降的?

张澈没进帐,他站在五步外的泥地里,听着帐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。

直到暮色漫上来,才有两个百夫长溜出营门,他们的铠甲擦得锃亮,连护膝上的泥都仔细刮了,显然是特意收拾过要见新主。

愿意降?张澈坐在胡床上,面前摆着两碟羊肉干。

两个百夫长的喉结动了动,其中年纪大些的跪下来,用生硬的汉话道:汉军的姜茶......比罗马的葡萄酒暖。张澈笑了,他挥挥手,身后的士兵立刻捧来两套新铠甲,明日起你们带十队人,去前沿教弟兄们认罗马的旗语。

这消息像长了翅膀。

当夜敌营的篝火比往日少了一半,张澈站在高处望过去,那些暗下去的火堆像被踩灭的星星。

他摸出怀里的密信,致凯撒·尤里乌斯的字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——看来罗马人早就在算这步棋,可他们没算到,泥滩里的腐水比刀剑更利。

清晨的风带着潮气。

张澈跨上那匹黑鬃马时,李思明追过来塞给他个陶瓶:防瘴的药粉,含在舌下。他点头应了,驱马往敌营边缘去。

远远地,他看见敌军阵地上飘起几缕黑烟——不是烧尸体,是在烧帐篷?

放火!他突然勒住马,马鞭指向东侧的芦苇荡,点着,风往敌营吹!

士兵们的火把刚触到芦苇,火苗就轰地窜起来。

浓烟裹着焦味往敌营涌去,张澈望着那片翻腾的灰云,想起李思明说过的毒雾——罗马人没见过这招,他们的医官只会用月桂叶治病。

果然,敌营里炸开了锅,有人抱着头往泥滩里钻,有人举着盾牌互相推搡,连瓦伦提努斯的金鹰旗都倒了,被踩进泥里。

大人!

是毒烟!一个士兵撞进瓦伦提努斯的帐子,脸上沾着黑灰,第三队全倒了,卢基乌斯说这是......是汉人的诅咒!

瓦伦提努斯抓起头盔扣在头上。

他望着帐外混乱的人群,突然想起三天前张澈说的话:有些天时,是算出来的。原来那个汉人从掘开河堤时就在算——算泥滩会烂脚,算腐水会生瘟,算浓烟会吓破胆。

他摸了摸腰间的短剑,剑鞘上的花纹已经被磨得模糊,那是他父亲征服高卢时的战利品。

集合骑兵。他对副官说,声音哑得像破钟,往西边突围。

西边?

张澈勒住马,望着敌军动向。

他的手指在罗盘上轻轻一按,袖中传来细微的震动——那里有片硬地,是他前日让赵飞用树枝标记的。

泥滩正在变硬,像块慢慢凝固的胶,而这片即将裂开的胶上,早已埋下了玄甲营的强弩。

晨雾渐散时,张澈听见了马蹄声。

那声音混着泥滩里的气泡声,像大地在低低喘息——而这片即将变硬的泥滩,终将成为汉军西进的第一块踏脚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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