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1章 迷雾之海

换源:

  水牢的潮气裹着海水的咸腥漫进鼻腔。

张澈提着铜灯——这个被捆在木柱上的罗马统帅,此刻酒红色披风已被海水浸透,贴在背上像块凝固的血痂。

醒了?张澈把灯搁在石台上,惊得普布利乌斯抬了抬下巴。

他眼周还泛着青,是水兵灌醒酒汤时掐的。

你们汉人的酒汤比罗马的皮鞭还狠。普布利乌斯扯了扯嘴上的布团,声音闷得像敲瓮,放了我,元老院会给你装满三艘船的金币。

张澈没接话,从袖中抖出那张莎草纸,展开时故意让彭城之战四个字正对着普布利乌斯。

果不其然,罗马人的瞳孔猛地一缩,喉结动了动:你从哪弄来的?

你说呢?张澈指尖叩了叩莎草纸边缘的蜡封,这东西在你旗舰的密格里,和你们的海图压在一起。他蹲下来,与普布利乌斯平视,我更好奇的是,为什么你们的密格里会有汉隶写的东西?

普布利乌斯突然笑了,笑声里带着破风箱的嘶鸣:蛮子,你以为这是巧合?他歪头盯着张澈腰间震颤的青铜罗盘,我在墨西拿港做百夫长时,做过一个梦——江面上飘满火船,穿青袍的将军摇着羽扇,说东风不与周郎便。他忽然用生硬的汉话念出周瑜二字,那将军的脸,和你们水师营那个黑瞳的年轻将官一模一样。

张澈的后颈窜起凉意。

他想起甲板上见过的周瑜——二十岁的少年郎,眉峰如剑,此刻应该正在清点战损。

可普布利乌斯描述的青袍将军,分明是后世《三国志》里的周公瑾。

时间错了。普布利乌斯突然压低声音,我们的占星师说,星轨在东方海域偏移了三次。

上回迦太基的商队带回消息,说红海的潮汛比预言晚了四十天——和你们汉军出玉门关的日子分毫不差。

水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

张澈起身时带翻了铜灯,火舌舔着莎草纸边缘,他手忙脚乱地拍灭,抬头正见赵飞扒着牢门,脸上还沾着未擦净的血渍:统领!

敌舰那个断腿的百夫长醒了片刻,临死前喊时间错了...我们不该来这,说完就断气了。

张澈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莎草纸上彭城二字。

彭城之战是刘邦被项羽杀得几乎全军覆没的败仗,发生在公元前205年——而他现在身处的,是汉武帝元狩四年,公元前119年。

两个时间点相隔近百年,却在这张莎草纸上重叠。

去把莎草纸和海图都拿给我。张澈对赵飞说,声音比水牢的石壁还冷,再让人把普布利乌斯的护身符取来——他刚才看我罗盘的眼神不对。

赵飞领命跑远后,张澈转身看向普布利乌斯。

罗马人正盯着他腰间的罗盘,喉结动了动,像是要说什么,最终却别过脸去。

甲板上的风突然大了。

张澈裹紧披风往船尾走,远远看见船匠老王蹲在缴获的罗马舰残骸前,手里举着个巴掌大的铜盒子,正用铜锥撬动盒盖。

统领!老王听见脚步声,连忙起身,铜盒子在月光下泛着幽蓝,这玩意指北针不像咱汉人的司南,您瞧这刻度——他掀开盒盖,里面嵌着块磁铁,周围刻满歪歪扭扭的符号,我在罗马商队见过类似的,说是星盘,可这符号...像咱们龟兹国的古文字,又有点像希腊文。

张澈接过铜盒,指尖抚过那些符号。

其中一个日字的写法,和他在帕米尔冰川捡到的克拉苏短剑上的刻痕如出一辙。

青铜罗盘突然在腰间剧烈震颤,几乎要挣出革囊,他猛地攥住,掌心被烫得发红。

别声张。张澈把铜盒塞进怀里,你修船时再留意有没有类似的东西,只告诉陈武。

老王重重点头,转身时衣角扫过船舷的碎木片,发出沙沙的响。

统领!

新的声音从舰桥传来。

张澈抬头,见周瑜抱着一卷海图站在月光里,衣袂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:末将算过潮汐,三日后南下罗德岛的顺风最盛。

若能占了那岛,咱们往东可扼守赫勒斯滂,往西能截断罗马的粮道。

张澈没接海图,反而望向海平线——那里浮着层薄雾,像块没擦净的玉璧。

他想起普布利乌斯说的星轨偏移,想起赵飞汇报的时间错了,想起老王的铜盒里那些重叠的文字。

暂缓进攻。张澈说,声音轻得像叹息,派赵飞带十骑快船,沿着希腊半岛往北探。

让他们留意三种东西:刻奇怪符号的器物、口吐胡话的俘虏、还有...比咱们早百年的汉家文字。

周瑜的眉峰挑了挑:末将愚钝,这是

不必多问。张澈拍了拍他的肩,你带水师修整,把霹雳炮的火药再晒一遍——若是真打起来,咱们不能输。

周瑜抱了抱拳退下。

张澈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舱门后,这才摸出那张莎草纸,就着月光又看了一遍。彭城之战四个字的墨迹里,竟隐约透出些暗红,像血渗进纸纹。

夜更深了。

张澈独自倚着船舷,青铜罗盘还在他掌心发烫。

海雾不知何时漫上来,沾在睫毛上,凉得人心慌。

远处传来号角声,是巡夜的水兵在换岗,号音被雾气揉碎,散在风里。

他望着雾中若隐若现的岛屿,突然想起在长安太学读过的《山海经》——东海之外大壑,少昊之国。

少昊孺帝颛顼于此,弃其琴瑟。可此刻的海不是东海,是罗马人口中的我们的海,而他手中的莎草纸,却在说另一个时空的故事。

统领。陈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普布利乌斯的护身符取来了。

张澈接过那枚金质护身符,背面刻着个极小的刘字——是汉家皇族的姓氏。

海雾更浓了。

船舷外传来水花溅起的轻响,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船底游过。

张澈攥紧护身符,望着被雾气淹没的星空,忽然觉得这海不是海,是面镜子。

镜子里有两个世界,一个是他熟悉的大汉,一个是正在逼近的罗马,而他站在镜面上,稍有不慎就会掉进去。

晨雾弥漫时,舰队缓缓穿行于爱琴海深处。

张澈站在舰首,望着前方被雾气遮住的航道,青铜罗盘在袖中震得更急了。

他知道,这趟旅程的终点,早已不是简单的胜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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