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澈站在玄甲号舰首，袖中青铜罗盘的震颤顺着臂骨往上爬，在太阳穴处撞出细密的疼。
他望着前方的航道，忽然听见头顶传来帆布撕裂般的轻响。
统领！
赵飞的喊声响得像鹞子扑棱翅膀。
张澈仰头望去，见那精瘦的斥候正吊在主桅横桁上，右手搭在眉骨上，左手指向东北方。
他顺着那方向眯起眼，雾气里果然浮着几团更深的灰影，像被揉皱的兽皮，随着浪涌时隐时现。
几艘？张澈扶住船舷的青铜锚环，指节因用力泛白。
至少七艘！赵飞的声音被风扯碎，吃水浅，帆型是罗马短桨舰的三角帆！
张澈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普布利乌斯半月前在塞浦路斯海战被俘时，曾说过我的舰队里，有比黄金更忠诚的血，此刻想来，那些拒绝投降的死士怕是等了这雾天许久。
他反手叩了叩腰间环首刀的吞口，刀镡上鎏金的云雷纹硌得掌心生疼——这是他用天雷炼钢法重铸的第七十二柄，编号玄甲-丙七二，此刻倒像在提醒他什么。
传令各舰减速！张澈转身对旗手吼道，间距拉开三十丈，桨手准备倒划！他扫过甲板上整列的霹雳炮，炮口还沾着昨夜晾晒的火药粉，老王！
船匠老王正蹲在船尾熬油，闻言扛着铁桶踉跄跑来。
他鬓角的白发沾着黑亮的油脂，腰间挂着的铜尺叮当作响：统领，您要的水燃膏刚调了三桶，掺了松脂和海草灰，见水就着——
够了。张澈扯下腰间的虎符拍在油桶上，把这三桶分到前军三舰，剩下的全浇在火箭上。他的目光扫过船舷外的雾气，那里的灰影已凝成清晰的船形，他们要火攻，咱们就拿火烧回去。
喏！老王抹了把脸上的油汗，拎起铁桶往船头跑，油星子溅在青石板上，腾起细小的烟。
李偏将！张澈转向正擦拭长弓的李陵。
后者抬起头，眉骨处的刀疤随着嘴角的冷笑扯动——那是去年漠北之战时匈奴左贤王留下的纪念，弩手准备，专打帆索和舵手。
这些残党要的是同归于尽，不能让他们靠过来。
得令！李陵甩了甩臂上的皮护腕，青铜弩机在雾中泛着冷光，末将这就去前舱，保证让他们连划桨的手都剩不下。
话音未落，第一支火箭已破雾而来。
张澈听见空气被灼穿的尖啸，下意识扑向最近的水兵——那少年正抱着一捆浸油棉絮往炮位跑。
火箭噗地扎进少年脚边的甲板，棉絮轰地腾起火焰。
张澈拽着少年滚进排水渠，抬头时看见更多的火点在雾中炸开，像被风卷散的火星。
点灯塔！张澈抹了把脸上的烟灰，声音比平时沉了八度，孔明灯升五盏，高度二十丈！
船首的青铜灯塔应声亮起，橙红的火光穿透雾幕，在海面投下晃动的光斑。
五盏裹着丝帛的孔明灯随后升起，灯腹里的松明子烧得噼啪响，在雾层上方连成一串金红的珠子。
张澈望着这些火眼，想起在长安诏狱里改良火药时，狱卒老周说的夜里抓蛐蛐，得拿灯笼照准了——此刻的雾海，倒真像座黑黢黢的草垛。
霹雳炮，左舷三十度！张澈抄起身边的千里镜，镜筒里的敌舰正张满帆冲来，船首的青铜撞角闪着冷光，填燃烧弹，放！
第一发燃烧弹划破浓雾，在敌舰群中炸开。
张澈看见橘红色的火团裹着水燃膏溅开，落在船帆上的瞬间腾起黑焰，沾到海水的则炸起更高的火苗。
敌舰顿时乱作一团，两艘短桨舰的帆索被烧断，船帆哗啦垂落；另一艘的舵手被火团击中，抱着冒烟的胳膊栽进海里。
好！李陵的吼声混着弩机的轻响传来，第三艘的主帆索断了！张澈转头，正看见那艘敌舰的桅杆缓缓倾斜，像被砍断腿的巨兽，第五艘的桨手舱起火了！
战斗持续了不到半柱香。
当最后一艘敌舰拖着浓烟逃离时，海面上漂满了燃烧的碎木和焦黑的尸体。
张澈踩着还在冒烟的甲板走向被俘的敌舰，靴底黏着半凝固的水燃膏，发出吱呀的声响。
舱门是用罗马式的青铜锁锁着的。
张澈抽出环首刀挑开锁扣，霉味混着血锈味扑面而来。
他借着火把的光扫视舱底，突然被角落的金属反光刺了眼。
那是块巴掌大的青铜片，边缘带着细密的锯齿，像是从什么仪器上崩落的。
张澈用刀尖挑起它，发现背面刻着歪扭的符文——那些螺旋状的线条，和去年在帕米尔冰川缴获的铜制星盘上的图案，竟分毫不差。
统领。陈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，带着海水的咸湿，这艘船的文书舱找到了，全是普布利乌斯的私人信笺。他递来一卷羊皮纸，最上面的那封，收件人处赫然写着致罗马城，时空守护者。
张澈的手指突然发颤。
他想起昨夜在莎草纸上看见的彭城之战，想起普布利乌斯护身符上的刘字，想起老王铜盒里重叠的汉隶与拉丁文——这些碎片此刻在他脑海里拼出模糊的轮廓，像块被雾遮住的镜子，只照见些惊心动魄的影子。
夜幕降临时，雾气散了些。
张澈站在重新升起的主帆下，望着头顶的星空。
北斗七星的斗柄本该指向西北，此刻却微微偏向东北；织女星的位置比《天官书》里记的偏了半指，像被谁轻轻拨了拨。
袖中传来剧烈的震动。
张澈摸出青铜罗盘，见指针疯狂旋转，最终停在正上方——那是从未有过的指向，像在指着天，又像在指着另一个世界。
起锚。张澈将青铜片收进怀里，那里还揣着莎草纸和护身符，连夜赶往比雷埃夫斯港。他望着罗盘上乱转的指针，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，有些秘密...该见光了。
海风卷起船帆的边角，发出猎猎的声响。
远处的星辰仍在错位，像被孩童重新摆过的棋子，而青铜罗盘的震颤，正随着夜色渐深，愈发急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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