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澈立在舰首,他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袖中青铜罗盘,指针从入夜起便没停过震颤,此刻竟发出蜂鸣般的轻响。
统领!赵飞的声音从瞭望台坠下,带着海风的尖啸,北极星偏了!
老周头说他行船三十年,头回见紫微垣歪成这样!
张澈抬头。
夜空像被揉皱的锦缎,原本稳如磐石的北极星偏移了足有两指,北斗七星的斗柄诡异地勾向东南方,织女星的位置更是让他心口发紧——那是《天官书》里从未记载过的坐标。
传李陵、周瑜、老王到甲板议事。张澈扯下披风递给亲兵,靴跟叩在甲板上格外清晰。
他经过舷窗时瞥了眼舱内,被俘的罗马水兵挤在角落,有个金发少年正用拉丁语小声念诵,声音里带着哭腔:星辰在跳舞...神在撕碎天幕
甲板上的风陡然转了方向。
李陵裹着皮甲大步跨来,腰间环首刀撞出轻响:天象不对,我让弩手检查了望火,连火折子都点不顺畅。他伸手按住张澈肩膀,掌心滚烫,是不是那罗盘的缘故?
先看这个。张澈从怀中取出青铜片,在船灯下翻转。
锯齿边缘泛着幽蓝,背面螺旋符文像活了似的,赵飞说所有星图都对不上,这东西...他将青铜片举向夜空,月光恰好穿过锯齿缺口,在甲板上投出细碎光斑。
等等!船匠老王佝偻着背凑近,枯树皮般的手指抚过光斑,这纹路...像咱船上那架老浑天仪的刻度!他突然转身冲向船尾,粗布裤脚沾着木屑,去年修船时从大月氏商人手里换的破木仪,我收在罗盘柜底下了!
众人跟着跑过去。
老王掀开蒙尘的油布,一架半人高的木制仪器显露出来,表面刻满歪扭的汉隶与希腊字母。
当青铜片嵌入仪器顶部的缺口时,木齿轮发出咔嗒轻响,舱壁上一盏铜灯突然自行亮起——灯油是从未见过的青绿色,火焰却稳定得像凝固的翡翠。
天啊...周瑜倒抽冷气。
灯光映照下,甲板上浮现出淡蓝色的水纹,逐渐汇集成一幅地图:从地中海东岸起始,穿过克里特岛,直指一片标注着无妄海的空白海域,航线旁用朱砂写着一行小字:当星辰归位时,门自开。
这邪乎玩意儿不能信!周瑜按剑上前,铠甲在灯影里晃动,上个月在塞浦路斯,老渔民说无妄海是海妖巢穴,进去的船连碎片都捞不着!他看向张澈,眼底翻涌着担忧,您带玄甲营走南闯北,可这是拿三千弟兄的命赌啊!
张澈没说话。
他想起昨夜在罗马文书里看见的时空守护者,想起莎草纸上用象形文字记录的汉王与西楚霸王逐鹿彭城,想起老王铜盒里那枚刻着刘季之印的青铜符——此刻这些碎片在灯影里连成线,像根烧红的铁钎扎进他太阳穴。
周将军。张澈伸手按住周瑜握剑的手背,您见过罗马士兵脖子上挂刘字护身符吗?
见过他们的文书里夹着咱们的《军律》抄本吗?他的声音放轻,像在说给海风听,从帕米尔冰川的星盘,到埃及俘虏的尼罗河手札,所有线索都在说同一件事——这不是普通的战场。
李陵突然哼了声。
他抽出环首刀,刀锋挑起地图上的无妄海:要解套就得钻套。
当年霍票姚带八百骑冲匈奴王庭,谁想到能砍两千颗脑袋?他冲张澈咧嘴,犬齿在灯影里闪了闪,您指方向,我带弟兄们砍出条路。
老王蹲在仪器前,用炭笔在木头上画着什么:这灯油有松香味,像咱老家的枞树油。他抬头时,眼角皱纹里落满绿光,仪器是汉式榫卯,齿轮却是罗马的青铜浇铸法——有人把两边的宝贝糅一块儿了。
起锚,按图走。张澈拍了拍仪器,青铜罗盘在袖中猛地一震,赵飞带斥候三班倒,每刻记录星位变化;老王盯着这破仪器,有动静立刻喊;周将军...他转向周瑜,您带水师在左右两翼,遇着暗礁或漩涡,先放火箭示警。
午夜时分,风突然停了。
海面像被谁按下了暂停,波纹凝固成玻璃,船桨划动时竟发出咔的脆响。
张澈扶着舷栏,能清晰看见船底的游鱼,连鳞片上的金斑都数得清——这不该是深夜该有的能见度,月光亮得反常,像有人在天上点了个火把。
统领!瞭望手的尖叫刺破寂静,北偏东三十度,有船!
张澈抓起千里镜。
雾霭里浮出一道黑影,轮廓越来越清晰:三列桨战舰的形制,舰首却雕着玄鸟衔日的纹饰——那是楚地的图腾。
更让他血液凝固的是船帆:绛红色的布面上,项字旗被月光照得发亮,旗角纹着九头凤,与史书记载的项羽水军八艨艟分毫不差。
铛——
低沉的钟声从船上传来。
张澈看见甲板上立着一排甲士,玄色战袍被夜风掀起(可此刻根本没有风),长戟尖端挂着的红缨却在轻轻飘动。
为首的将领背着手,铠甲样式介于战国与汉初之间,腰间玉玦上刻着破秦二字——那是项羽分封诸侯时,赐给麾下大将的信物。
我们...张澈的喉咙发紧,手指无意识攥紧怀中的莎草纸,真的只是在打仗吗?
身后传来细碎的抽气声。
有新兵跪了下去,额头撞在甲板上;李陵的环首刀当啷落地,刀身映着项字旗,晃得人眼疼;周瑜握紧船舵的手在发抖,指节白得像骨茬。
那艘船越靠越近,钟声愈发清晰。
张澈看见将领抬起头,月光照亮他的面容——轮廓与自己有七分相似,左眼角下方有颗泪痣,和他在长安照铜镜时见过的自己,一模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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