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澈已立在旗舰船头。他望着越来越清晰的黑影,喉结动了动——那哪是建筑残骸,分明是座巨城。
三面环海的岬角上,青灰色城墙拔地而起,足有三十丈高,城垛间露出青铜弩炮的棱角,像巨兽嘴里的獠牙。
统领,赵飞回来了!
张澈转身,见侦察兵顺着绳梯滑下甲板,靴底还沾着湿滑的海藻。
赵飞解下腰间的羊皮囊甩在案上:马库斯那老东西把港口封死了,沿岸埋了二十座弩炮台,火油罐堆得比人高。
小的混进鱼市听差役说,他从前天开始往城里运石灰,说是防咱们火攻。
张澈指尖敲了敲案几,目光扫过羊皮囊里的碎陶片——是罗马典型的双柄酒罐,火候比中土的粗粝些。
他忽然捏起一片,对着天光看:酒罐里有盐晶?
您眼神毒!赵飞挠了挠后颈,小的在码头痛哭说死了爹要讨口酒喝,那守卫骂骂咧咧扔了半罐,我尝了——咸得舌头直颤。
估摸着马库斯把淡水都收进城里,士兵喝的是掺了海水的劣酒。
张澈的指节在案上叩出轻响。
他望着城墙下翻涌的浪花,突然转头:传李陵。
李陵伏在礁石后,腰间的环首刀压得胯骨生疼。
他数到第七堆篝火时,听见了咳嗽声——不是普通的咳,带着破风箱似的嘶鸣。
伍长,那帐篷里不对劲。身后的斥候扯了扯他的衣角。
李陵摸出短刀挑开帐帘,霉味混着酸腐气扑面而来。
三个罗马士兵蜷在草席上,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灰,其中一个正抓着自己的小腿——那里鼓起紫黑色的斑块,像是被蛇啃过。
听见动静,伤兵抬起头,眼白里全是血丝:水...给我水
李陵的刀尖抵住他咽喉,另一只手掀开他的衣襟。
肚脐周围的皮肤皱得像老树皮,这是他在漠北见过的症状——上吐下泻到脱了形的人才会这样。
他突然转身冲外招手:把军医箱拿来!
等李思明的药箱咔嗒打开时,张澈正蹲在旗舰舱室里看李陵的密报。
烛火在霍乱两个字上跳了跳,他捏着帛书的手指微微发紧。
舱门被海风撞开条缝,李思明的影子先挤了进来:统领,这是我从伤兵呕吐物里取的样本。他摊开油纸包,里面是暗绿色的絮状物,您闻,有股烂鱼味。
这是被污水污染的食物,加上他们喝的掺海水的酒——老医官翻开随身的《伤寒杂病论》,指甲划过某页批注,去年河西郡闹疫,我记过:霍乱起于浊水,聚于饮源。
张澈突然站起,带翻了案上的茶盏。
茶水流过帛书,引水渠三个字被晕开,像团墨云。
他抓过案头的羊皮地图——那是三个月前从康居商人手里换的,君士坦丁堡的轮廓歪歪扭扭,唯独一条细线从城外山脉直贯城内:李医官,这城的淡水是不是全靠这条渠?
李思明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,突然一拍大腿:对了!
我在俘虏的埃及工程师手记里见过,君士坦丁堡的引水渠是用铅管接的山泉,全城饮水都走这条道!
要是——
要是堵了源头,或者往渠里投东西...张澈的声音低下去,目光扫过舱外黑黢黢的海面,去把所有能画地图的文书都叫来,我要引水渠的每处弯道。
同一时刻,君士坦丁堡的城墙上,马库斯的披风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。
他望着外港的船帆,拇指摩挲着剑柄上的鹰徽——那是凯撒亲赐的。将军,汉人的船停在弩炮射程外。副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要不要派火船夜袭?
蠢货。马库斯冷笑一声,靴跟碾碎脚边的陶片,他们在等我们动。他转身抓住副官的肩膀,指节发白,去把第七军团的密探调来,我要知道他们的饮水点、伤兵营在哪。
记住,带张引水渠的地图——他突然顿住,目光扫过城墙下晃动的人影,那个穿灰布衫的,怎么没见过?
赵飞的短刀抵在商人后颈时,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。
这人身子太壮,根本不像走南闯北的商贩,更要命的是——他摸鱼时,对方的手本能地护向腰间,那里鼓着块硬邦邦的东西。
说,地图藏哪了?赵飞用刀尖挑开对方的衣襟,一块涂了蜡的羊皮纸从肚兜里掉出来。
他展开时,烛火突然噗地灭了,月光刚好漏进来,照见地图上用红笔圈着的蓄水池三个字。
张澈拿到地图时,指腹擦过红圈的痕迹。
那圈画得极圆,像是用圆规比着描的——马库斯的人显然比他更清楚引水渠的要害。
他抬头看向站得笔直的船匠老王:能做个防水的箱子吗?
装得下五斤火药,沉到水里不进水。
老王蹲下来,用粗粝的手指量了量地图上的地道宽度:用桐油浸三层牛皮,再裹层铁皮。
小的前日在船坞看见块废铁,正好打箱底。他突然抬头,眼里闪着光,统领是要...炸地道?
张澈没说话,只是将地图折成小块塞进木箱夹层。
舱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,三更了。
他看向站在阴影里的十人小队——都是玄甲营里水性最好的,脸上涂着黑泥,腰间别着短刀和导火索。
记住,他压低声音,从地下河摸进蓄水池,把箱子放在渠底的石头缝里。
听见晨钟就撤,不管成没成。
小队队长点头,指节叩了叩木箱,发出闷响。
月光从舷窗漏进来,照在他腰间的青铜鱼符上——那是张澈亲手刻的,刻着生字。
当第一缕晨光漫过海平面时,秘密小队的身影已消失在礁石后的暗洞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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