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澈的手指在羊皮卷上那行汉隶上反复摩挲,青铜罗盘的热度透过掌心直窜到心口。
城砖坍塌的余震还在脚下震颤,他却听见了更清晰的轰鸣——是士兵们的呕吐声。
第一声干呕从城墙下传来时,他正盯着圣索菲亚大教堂的十字架。
那声音像根细针,先扎穿了喊杀声的混沌。
等第二声、第三声连成片,腐臭的酸气已经裹着风扑上眉骨。
张澈猛地抬头,看见二十步外的玄甲军伍长正扶着墙,胃里的东西顺着铠甲缝隙往下淌,染脏了崭新的玄铁护膝。
李医官!他扯开嗓子喊,声音撞在残墙上又弹回来。
李思明的药囊在混乱中颠得哐当响。
这个总把药杵磨得发亮的医官此刻额角挂着汗,白麻巾上沾着石灰粉。
他蹲在呕吐的士兵身边,手刚搭上对方手腕就变了脸色:脉若游丝,腹硬如石。抬头时目光扫过周围,将军,这是霍乱。
张澈的后槽牙咬得发疼。
三日前斥候回报说城内储水罐有异,他只当是罗马人投毒,却没料到是更阴毒的疫病。
他望着李思明的医官们背着藤篓穿梭,石灰粉扬起来像雾,落在染血的断剑上,落在奴隶的尸骸上,落在还在抽搐的士兵脚边——那些罗马人把病源掺进了井里,要把整座城都陪葬。
将军!
赵飞的马蹄声撞碎了这团恶心的雾气。
侦察兵的玄色披风被划开道口子,露出底下渗血的布帛,显然刚从刀刃堆里滚出来。吊桥虽开,可东边塔楼、酒窖、废弃澡堂全藏着残兵!他扯下护喉,喉结随着喘息上下滚动,末将带人摸了三个地窖,每个都塞着二十号持短刃的,专等咱们分散了下黑手。
张澈的拇指重重叩在腰间环首刀的吞口上。
他想起方才看见的罗马亲卫架着马库斯往教堂退去,那柄拖在地上的剑——原来不是逃,是引。封锁所有高于两层的建筑,每五十步设个哨岗。他盯着赵飞肩上的血渍,你挑十个最精的,守着主水源。
谁靠近井边五步,先砍了再说。
诺!赵飞抱拳时,袖中短刀的寒芒晃了张澈的眼。
等那抹玄色消失在街角,东南方突然腾起橘色火光。
李将军遇伏了!
张澈抓过身边士兵的千里镜,镜筒里的景象让他牙根发酸:李陵的玄甲在火海里翻涌,把整条街的木棚点成了火炬。
那个总爱把长戟舞得虎虎生风的偏将军此刻挥着断剑,护着十几个溃退的士兵往主阵跑,后背的披风烧了半边,露出焦黑的甲片。
撤回来!张澈对着城下吼,声音被火势撕得支离破碎。
直到李陵撞开主阵的拒马,带起一阵焦糊的风,他才看清对方脸上的血——不是伤,是溅的罗马兵的血。那些龟孙把油泼在房梁上。李陵把断剑往地上一插,剑刃颤得嗡嗡响,老子砍翻八个,可火借风势,再冲就得把弟兄们搭进去。
张澈摸出块帕子扔过去。
李陵接的时候,帕子擦过他掌心里的水泡——是握烧红的剑柄烫的。他们要的就是乱。张澈望着越烧越旺的火势,等咱们急着救火,藏在暗处的刀就该往软肋捅了。
暮色漫过教堂尖顶时,马库斯的笑声从皇宫废墟传来。
张澈站在临时搭建的瞭望台上,看见那个红披风的罗马将领倚着断柱,右肩的弩箭还插着,血把锁子甲染成了暗褐色。
他面前跪着七个同样带伤的军官,铠甲上的鹰徽有的缺了头,有的少了爪。圣城的每块砖都要浸满他们的血。马库斯的声音像刮过石墙的风,今晚子时,地下密道——
将军!传令兵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监听。
中军帐的烛火被穿堂风掀得乱晃。
张澈展开羊皮地图时,青铜罗盘又烫了起来,在羊皮卷背面的卫星图上烙下个浅浅的印子。分三路。他的指尖点过皇宫东、南、北三门,左军断密道,右军堵退路,我带玄甲营正面压。
可咱们的人还在染病......有人小声嘀咕。
李医官的药汤能吊三天命。张澈扫过帐中诸将,目光在李陵缠着纱布的手上顿了顿,马库斯剩不到八百人,其中一半带伤。他敲了敲地图上的教堂标记,他要守的不是皇宫,是教堂底下的东西——
烛火突然灭了。
帐外的更夫敲过三更时,张澈重新展开那张羊皮卷。
夜风从帐缝里钻进来,掀起纸页,露出最底下一行被血渍盖住的小字:门开之时,两界成灰。
他握紧罗盘,掌心的烫意和记忆里考古现场的青铜鼎重合——那年他在西安古墓摸到的,也是这样的温度。
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祈祷声,混着石灰粉的苦、火炭的焦、血的腥,在夜色里酿成杯难以下咽的酒。
张澈望着帐外执勤士兵的背影——有人捂着肚子蜷缩在角落,有人攥着刀打盹,甲叶上还沾着没擦净的石灰。
他知道,等天一亮,这三路大军就会像三把刀,扎进皇宫的软肋。
可马库斯的刀,藏在哪里?
晨雾漫上帕拉廷山时,张澈的传令兵已经跑遍了各营。
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,三路汉军的战鼓同时擂响。
而在皇宫外的断墙后,本该严阵以待的罗马守军,此刻却连半面鹰旗都没剩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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