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9章 铁网焚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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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清晨的雪不知何时停了。

张澈掀开门帐时,山风卷着湿冷的雾气扑面而来。

他望着隘口方向——那里原本被暴风雪遮蔽的敌营。

将军!

赵飞的声音从左侧传来。

这个精瘦的斥候裹着狼皮斗篷。

他跑到张澈面前时,呼出的白气在眉骨结了层薄霜:敌营动了!

刚才用千里镜望,他们把盾牌竖成墙,前排盾柄扎进雪里,后排举着投枪,像是要硬冲咱们的隘口!

张澈眯起眼。

雾气稍散些时,他果然看见那片灰影里浮起整齐的金属反光——盾牌边缘的青铜包角,投枪矛头的冷光。

改良版马其顿方阵的特征太明显了:前排是四人纵深的盾墙,盾牌交叠如龟甲,后排投枪手的长矛足有两丈,斜指天空时,整支队伍像片钢铁森林。

他们等不及了。张澈指尖摩挲着腰间环首刀的吞口纹饰。

昨夜收降的罗马士兵说过,瓦伦提努斯的补给只够三天——今天正是第三天。

暴风雪停了,困在山谷里的困兽,要咬最后一口。

他转身看向身后:苏拉正蹲在篝火旁敲砸铁块,火星子溅在他满是油垢的皮围裙上;李陵靠在旗杆下擦剑,青铜剑刃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;李思明抱着药箱从伤兵营过来,药箱缝隙里飘出艾草味,混着雾气钻进鼻腔。

苏拉。张澈抬高声音。

工匠头领抬起头,脸上还沾着铁屑:末将在。

带二十个工匠,把咱们从康居缴获的铁丝全拆了。张澈指向隘口两侧的峭壁,在盾墙冲锋的必经之路上拉网,用石块压死网脚。

记住,网要低,刚好绊马腿,缠人腰。

苏拉眼睛亮了:将军是要做绊网?

对。

马其顿方阵最怕阵型乱。张澈用刀尖在雪地上划了道线,他们的投枪要靠前排盾墙撑出空间,盾墙一散,后排的长矛就成了互相戳的烧火棍。

李陵走过来,剑穗上的红缨扫过积雪:那毒烟箭呢?

李医官配的硫磺粉,加上南边瘴疠地挖的毒草,昨天试过能呛得人睁不开眼。

弩手准备。张澈点头,等他们撞上铁丝网,立刻射烟幕区。他转向赵飞,你带斥候去两侧山梁,看见毒烟起,就摇旗通知李陵——轻骑从右翼绕后,砍他们的投枪手。

赵飞把狼皮帽往脑后一推,露出耳尖的冻疮:得嘞!

末将这就去!话音未落,人已冲进雾里,只留下一串雪地上的深脚印。

苏拉搓着满是老茧的手,冲旁边的工匠喊:搬铁丝!

带锤子!几个工匠应声而起,铁箱被掀开时,反射的冷光刺痛了张澈的眼——那些铁丝是之前破康居战车时拆的,原本是做铠甲链片的材料,此刻倒成了绞杀方阵的利器。

雾气渐散时,敌阵的号声像破了洞的铜锅,哑哑地响起来。

张澈看见瓦伦提努斯站在盾墙后方,红色披风被山风掀起,手里的青铜剑直指隘口。

这个罗马将领的金色胸甲擦得锃亮,连护心镜上的月桂纹饰都能看清——他这是要带着荣耀战死。

来了。李陵握紧剑柄。

盾墙开始移动。

前排士兵的牛皮靴碾过残雪,发出咯吱的闷响。

盾牌边缘的青铜包角刮擦着地面。

后排投枪手跟着踏步,长矛尖端在雾中划出银亮的轨迹,整支队伍像台上了发条的钢铁机器,每一步都精准得令人心悸。

五十步。张澈盯着敌阵。

他能看见前排士兵护腕上的皮绳——那是防止盾牌脱手的。

他们的呼吸在盾牌内侧凝成白雾,哈气声混着脚步声,像闷在瓮里的鼓点。

三十步!李陵的声音带了丝紧绷。

突然,最前排的盾牌猛地一震。

几个士兵踉跄着摔倒,盾牌当啷砸在地上。

张澈看见铁丝在雪下泛出微光——第一排的人被绊倒了,后面的士兵收不住脚,盾墙出现第一道裂缝。

有人被铁丝缠住腰,挣扎时扯动了整片网,更多的盾牌歪斜,投枪的长矛戳到了自己人后背。

放!张澈大喝。

弩手队列里腾起一片黄烟。

毒烟箭的箭镞裹着浸过硫磺和毒草汁的布团,落地时炸开呛人的白雾。

硫黄味混着腐叶般的腥气,瞬间漫过敌阵。

士兵们开始咳嗽,有人捂住口鼻却蹭了满脸毒粉,皮肤立刻红肿;投枪手的长矛失去准头,戳向天空的矛尖垂下来,扎穿了前排同伴的肩膀。

杀——!李陵的剑指向前方。

轻骑兵的马蹄声像闷雷滚过山梁,从右翼包抄而来。

马刀挥落时,割断了投枪手的喉咙;马蹄踏过,碾碎了试图重组盾墙的手臂。

方阵彻底散了,变成一片挣扎的人海:有人被铁丝缠成粽子,有人被毒烟熏得满地打滚,有人举着断矛喊着玛尔斯保佑,却被马刀砍断了手腕。

瓦伦提努斯的红披风还在飘。

他砍翻了三个试图拖他后退的士兵,青铜剑上的血滴在雪地上,开出一串红梅。

但当他举起剑要劈向李陵时,脚边突然伸出一只手——是个胸甲被刺穿的罗马士兵,正抓着他的靴带。

瓦伦提努斯踉跄了一下,李陵的马刀已经架在他脖子上。

投降。李陵说。

瓦伦提努斯盯着李陵染血的刀尖,突然笑了。

他的金胸甲上沾着别人的血,笑容却像雪地里的冰棱:你们赢了,但预言不会输。

张澈没理他的疯话。

他走进罗马帅帐时,帐内的火盆还在烧,羊皮地图被风掀得哗哗响。

案几上堆着卷起来的莎草纸,最下面压着本皮面发黑的书——封皮上的烫金文字已经剥落,但张澈认得那是希腊文的《西彼拉预言书》。

这是...李思明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。

医官的手指轻轻抚过书页,西彼拉女先知的预言,罗马人当圣经读的。

我在大月氏见过残本,说什么黑日降临,神怒降世...他突然顿住,翻到某一页,看这里!

当铁网困住战阵,毒烟遮蔽天光,黑日的阴影将穿透云层——将军,这写的好像就是今天!

张澈的手指微微发紧。

羊皮纸的字迹有些模糊,却能看清神怒二字被反复圈画。

他抬头看向帐外——瓦伦提努斯正被押走,那个罗马将领还在笑,笑声混着山风,像某种古老的咒文。

夜幕降临得很快。

山风卷着残雪掠过帅帐,篝火噼啪炸响时,张澈把《西彼拉预言书》残页摊在案上。

残页边缘焦黑,像是被火烧过又抢救下来的。

李陵走进来,剑穗上的冰棱已经化了,滴着水打在残页旁:降兵全安置好了,瓦伦提努斯关在最里面的帐篷。

他刚才还在说他们会来的,说的他们是谁?

张澈没有回答。

他望着窗外的寒夜,风卷着雾,把月光撕成碎片。

远处传来李思明的声音,在安排守夜的士兵。

火盆里的炭块突然爆响,溅起的火星落在残页上,映出黑日两个字,像两团跳动的血。

把所有人叫进来。张澈轻声说,今晚,我们得好好看看这本预言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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