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4章 风起幽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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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李思明裹着张澈的披风缩成一团,羊皮卷在膝头摊开,矿砂样本在火光里泛着幽蓝。

他指尖停在羊皮卷最末一行极小的字迹上,月亏之夕,取三牲血淋圆盘——这行字被刻意用虫蛀的痕迹遮盖,若不是他用银针挑开卷边的霉斑,根本不会发现。

矿砂样本里的毒砂粉末正沿着针孔往银尖上爬,黑褐色的腐蚀痕迹像条小蛇,他喉结动了动,想起洞窟里那团蓝紫色的火焰。

那些奴隶对着火焰跪拜的模样突然浮现在眼前——他们不是恐惧,是虔诚。

李医官!

洞外传来马蹄踏雪的脆响,赵飞的声音裹着寒气撞进来。

李思明慌忙把羊皮卷塞进铜匣,抬头时正看见侦察兵掀开门帘。

统领,赵飞单膝跪地,腰间的狼皮水囊冻成硬邦邦的块,敌军主力撤了。他从怀里掏出半块冻硬的面饼,掰碎了在火上烤,卑职跟到峡谷尽头,他们全缩进那座石头要塞里了。

外围至少三十架投石机,弩阵排了五重,连护城河都结了冰,滑得跟镜子似的。

张澈正用匕首在冻土上画地形,闻言匕首尖顿住:要塞位置?

卡在两山之间,后靠悬崖,只有一条羊肠小道通山顶。赵飞指了指冻土上的标记,卑职爬了半宿,看见山顶有个烽火台,要是能占了那,投石机的角度正好能砸穿要塞正门。

李陵突然把佩刀往地上一插,刀身震得冻土簌簌落雪:末将带轻骑绕后!他玄甲上的血痂被篝火烤得发烫,那路我熟,三年前随将军打匈奴时,有个牧人说过悬崖边有棵歪脖子松,能拴马。

张澈没接话,手指沿着冻土上的山脉轮廓划了圈。

要塞的位置像根楔子,卡着汉军西进的必经之路——敌人不是撤退,是收缩防线,把所有力量聚成一个拳头。

他想起怀里的金属圆盘,想起洞窟里那尊混着汉狼头的雕像,喉咙突然发紧:赵飞,你带十人潜进去。他扯下腰间的青铜虎符,烧粮草,砸投石机,他们越急着护着的东西,你越要往狠里砸。

赵飞接过虎符时,掌心的温度透过冰碴子渗进来:得令。他把虎符塞进贴胸的位置,转身要走,又回头补了句,统领,要塞里飘着股怪味,像...像烧皮子混着铁锈。

李思明突然站起来,铜匣撞得篝火噼啪响:是毒砂!他抓过赵飞的手腕,指腹按在对方冻得发紫的虎口上,他们在煅烧矿石,毒烟顺着风道往谷里灌——那些奴隶跪拜的不是神罚,是在等仪式完成!他从药囊里掏出个陶瓶,倒出些深绿色粉末,卑职用防风、贯众配了解药,浸在麻布口罩里,能滤毒。

张澈捏起一片浸药的麻布,凑到鼻端闻了闻,有股辛辣的艾草味。

他转头看向洞外——玄甲营的士兵正裹着皮裘往篝火边凑,呵出的白雾在眉梢凝成霜花。李医官,他把麻布递给最近的士兵,每人发三个,换班时用热灰焐一焐,别冻硬了。

李陵突然踹了踹地上的佩刀:刀该换了。他扯下刀鞘,崩裂的刀身映着篝火,昨晚砍断第三把马刀时,听见铁里有碎响——这是夹生的毛铁。

张澈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环首刀,刀身凉得刺骨。

他想起在诏狱里琢磨的天雷炼钢法,想起熔炉里翻滚的铁水,喉结动了动:等破了要塞,他拍了拍李陵肩膀,我让工匠给你打把能劈山的。

夜幕降得比往常早,山风卷着残雪掠过山梁,把最后一丝天光也刮散了。

张澈站在最高的石崖上,怀里的金属圆盘被体温焐得发烫,月光漫下来时,盘面上突然浮现出细密的纹路——是条蜿蜒的路径,从要塞后山的歪脖子松,直插到主殿地下。

统领。李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他肩上扛着捆油布裹的长矛,火油弹备了三百个,长矛头都淬了松油,夜里能当火把使。

张澈把圆盘收进怀里,山风灌进领口,冷得他打了个寒颤。

要塞的灯火在谷底明明灭灭,像群被踩碎的星子。

他摸了摸腰间的环首刀,刀鞘上的云纹硌得掌心发疼——这是用天雷炼钢法重铸的第一把刀,刀匠说淬了七遍火,能砍断三寸厚的精铁。

明日黎明。他转身看向身后的将领,月光在甲叶上流动,像淌了身银水,我们直捣黄龙。

李陵把长矛往地上一戳,矛尖扎进冻土三寸:末将愿为先锋!

赵飞的声音从黑暗里飘过来:卑职已摸清楚要塞后门的狗洞,能钻进去五个人。

李思明捧着药箱挤到前面,口罩上还沾着捣药的绿粉:解毒剂够敷三千人,毒雾要是起来,让士兵用湿麻布蒙眼。

张澈望着他们被月光拉长的影子,突然想起刚穿越来时的那个雪夜——他缩在戍卒的草堆里,听着北风卷着胡笳声,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春天。

可现在,他的影子和这些人的影子叠在一起,像棵在雪地里扎了根的树。

去睡吧。他挥了挥手,养足精神。

将领们陆续退下,山风卷着雪粒打在他脸上。

他摸出金属圆盘,月光下的纹路更清晰了,像条通往深渊的路。

要塞的灯火还在亮着,他听见隐约的歌声,是拉丁语的祷词,混着汉语的咒文——他们在等月亏之夕,等三牲的血淋在圆盘上,等那个未知的存在降临。

张澈把圆盘贴在胸口,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着金属,咚咚,咚咚。

黎明前的黑暗正浓,他望着谷底的要塞,突然笑了——他们等的那个存在,大概没想到会遇上汉家的玄甲营。

山脚下传来更夫的梆子声,三更了。

张澈裹紧披风往营地走,靴底碾碎的雪粒发出细碎的响。

他不知道明天会怎样,不知道圆盘里藏着什么,可他知道,只要这些兄弟还在,只要玄甲营的战旗还在,就没有闯不过的关,破不了的阵。

营地的篝火还亮着,士兵们裹着皮裘蜷成一团,鼻息均匀。

张澈蹲下来,替最近的士兵掖了掖被角——那是个新兵,脸上还带着未褪的青涩,腰间挂着他发的浸药口罩。

他摸了摸对方冻得发红的耳垂,转身往帅帐走。

帅帐里的烛火忽明忽暗,案上摊着幅地图,用红笔标着要塞的位置。

张澈坐下来,抽出环首刀,刀身在烛火里泛着冷光。

他想起李思明说的唤醒仪式,想起赵飞说的烧皮子混铁锈的怪味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鞘上的云纹。

月亏之夕...他轻声念道,抬头看向帐外的月亮——已经缺了一角,像被咬了口的月饼。

更夫的梆子声再次响起,四更了。

张澈吹灭蜡烛,躺到胡床上。

帐外的雪又开始下了,细细的,像盐粒。

他闭眼前最后看见的,是月光下的金属圆盘,那些浮现的纹路,像条通往黎明的路。

黎明前的黑暗最浓烈时,张澈站在帅帐外,望着满天星斗。

他摸了摸怀里的圆盘,又摸了摸腰间的环首刀,转身对身后的百人精锐沉声道:跟我来。

山谷里的风突然大了,卷起地上的残雪,像条白龙。

张澈走在最前面,靴底碾碎的雪粒发出清脆的响,仿佛在叩击黎明的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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