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澈仰头望了眼头顶的岩缝——赵飞的靴尖正卡在那里,像只贴在石头上的夜枭。
伍长,第三块凸岩有冰棱。身后传来压低的耳语,是新兵阿犬。
这孩子昨夜替他掖被角时,手套还沾着马厩的草屑,此刻却攥着短刃的手稳得像铸在石头里。
张澈伸手按住他肩膀,指腹触到皮甲下突突的心跳——不是害怕,是绷紧的弦。
他记得自己第一次上战场时,心跳声大得盖过了战鼓,后来才学会把那股子热乎劲往骨头缝里压。
跟着赵队的影子走。他轻声道,雪粒打在脸上别擦,睫毛结霜就闭半只眼。阿犬重重颔首,呼出的白气在护颈甲上凝成细冰。
张澈转身继续攀爬,羊皮手套磨过粗粝的岩壁,能闻到雪水渗进石缝的腥凉。
这峭壁是赵飞三天前摸黑探的,说东侧守军换岗时,巡哨会往酒坛里灌两盏热酒,那盏茶的空子,足够二十人攀到弩炮台下方。
上方突然传来极轻的金属刮擦声。
张澈的呼吸顿了顿——是赵飞在割哨兵的绳套。
此刻那根拇指粗的麻绳正被赵飞的薄刃割断。
张澈摸到腰间的牛筋索,拽了拽确认承重,抬头正看见赵飞猫着腰翻上棱台,月光在他背后拉出细长的影子,像把悬着的刀。
解决了。赵飞的声音比雪粒还轻。
张澈踩着最后一块凸岩翻上平台时,看见两个哨兵歪在弩机旁,喉头各插着半寸长的淬毒骨钉——那是赵飞的独门暗器,淬了李思明配的草乌汁,见血封喉。
其中一个哨兵的酒碗还攥在手里,酒液泼在青石板上结了层薄冰,映着他圆睁的双眼,瞳孔里还凝着未散的惊恐。
检查弩机。张澈拍了拍阿犬的背。
少年立刻趴到床子弩前,手指沿着机括摸索——这是他在玄甲营学的第一课,每具器械要摸熟榫卯的位置,拆起来比脱铠甲还快。弦松了两扣。阿犬报数,箭匣有三十支,都是火箭。张澈点头,火箭的油脂在这种天气里容易凝固,但正好——他们要的不是射杀,是火攻。
山脚下突然传来零星的马蹄声。
张澈侧耳辨认,是李陵的轻骑到了。
佯攻的号角该响了,可此刻北门外只有稀疏的喊杀,像把没开锋的刀。
他知道李陵在等——等瓦伦提努斯把预备队调过去。
那个罗马将领总爱把银鹰徽章擦得锃亮,上次交手时,他对着被俘的汉兵吼罗马的荣耀在正面,大概此刻正骂骂咧咧地往北门调重步兵。
投石器就位。负责器械的老兵矮子三扯了扯张澈的衣角。
十架改良过的抛石机已在棱台摆开,石弹换成了陶瓮,里面装着李思明熬了三夜的火油——掺了硫磺、硝石,还有半坛子从大宛带回来的石油。
张澈蹲下身,指尖蘸了点渗出的油液,凑到鼻端闻了闻,是刺鼻的腥甜,像腐烂的杏子混着铁锈。
李思明说这种火遇水不灭,烧起来能把石头烤裂。
对准粮仓。他指着要塞东南角的黑影子,第二台打器械库,第三台...话没说完,北门方向突然炸开一片呐喊。
张澈望见火把连成的线正往北门涌,瓦伦提努斯的红披风在火光里一闪——预备队动了。
他摸出怀里的青铜圆盘,金属贴着心口发烫。
放!
第一枚陶瓮划破空气时,张澈听见自己的心跳盖过了风声。
第二枚砸在器械库的木栅栏上,火势顺着浸油的牛皮盾蔓延,把堆成山的投枪烧得噼啪作响。
守军这才反应过来,有人举着水桶往火里冲,却被溅起的油星子烧得满地打滚.有人抱着头往帐篷里钻,撞翻了灶火,连带着睡袋一起烧了起来。
赵飞!张澈扯开嗓子喊。
峭壁下的阴影里,一道黑影像狸猫般窜过火场,腰间的短刃在火光里泛着冷光。
那是赵飞在摸水道——要塞的水源引自后山溪涧,管道从地下穿过火药库。
只要割断连接处,溪水就会灌进火药库,炸不炸另说,至少能让瓦伦提努斯的士兵喝上掺了粪水的臭水。
李思明说过,人喝了那水,上吐下泻比刀枪还管用。
医官!张澈转头,看见李思明正带着两个士兵往火场边缘跑。
他们怀里抱着的布包在渗黄水,那是泡过染疫马血的布条——李思明从匈奴俘虏那儿学的,说把带病毒的布往井里一扔,三天就能让半个营的人躺倒。
此刻李思明猫着腰贴近敌军营帐,布包被他精准地甩进灶膛,火星子溅在湿布条上,腾起一股股灰烟,像极了不祥的预兆。
火势越来越大,映得张澈脸上发烫。
他望着北门方向,李陵的轻骑已经开始回撤,马蹄声里混着罗马重步兵的闷喝——瓦伦提努斯上当了。
再看脚下,守军像被捅了窝的马蜂,有的往火里扑,有的往北门跑,还有几个跪在地上划十字,拉丁语的祷词混着汉语的哭嚎,比鬼叫还难听。
将军!阿犬突然扯他袖子,铜牌!
张澈这才发现,怀里的青铜圆盘不知何时挣脱了布囊,背面的纹路正发出幽蓝的光。
那些原本模糊的刻痕此刻清晰得像刀刻的,是幅地图?
还是某种星图?
他刚要仔细看,圆盘突然震了震,掌心传来灼烧般的痛。
抬头时,他看见火场上空的月亮更缺了,像被火舌舔去了一角。
这不是结束...他低声道,指腹摩挲着发烫的圆盘,这才是开始。
山谷深处突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。
张澈眯起眼——不是雷,是马蹄声。
很沉,很密,像乌云压过来的动静。
他握紧环首刀,刀鞘上的云纹硌得掌心生疼。
瓦伦提努斯的主力还没动,刚才调走的不过是前军。
火虽然烧乱了阵脚,可罗马人最擅长的,就是在混乱里结阵。
收投石器!他吼道,阿犬带十个人守弩机,其余人跟我下棱台——李陵的骑兵该回援了。
山风卷着火星子掠过他的脸,远处的马蹄声越来越近。
张澈望着逐渐亮起来的天际线,忽然想起
等打完这仗,他得去看看那孩子,顺便问问李思明,染疫布条的效力是不是比预计的慢了半柱香。
青铜圆盘还在发烫,贴着心口的位置。
张澈摸了摸腰间的环首刀,刀身透过鞘传来熟悉的凉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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