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澈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,仿佛有根烧红的铁钎正往颅腔里钻。
他死死攥住禹鼎残片,掌心被棱角硌出月牙形的血痕——这痛感是唯一能锚住意识的锚点。
九鼎的轰鸣还在继续,每一声都像重锤敲打在时空的薄冰上,震得他耳膜发颤。
将军!李陵的吼声裹着风灌进耳朵。
张澈偏头,看见偏将军正单膝跪在五步外的土坡上,长槊尖挑着两具尸体。
那两个士兵的喉管被自己的佩刀割开,血还在往土里渗,其中一个左腕的箭伤还在渗血——分明是三天前被匈奴骑射所伤,此刻却像刚发生的。第三拨了。李陵扯下衣襟擦刀,刀面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,他们看见昨日战死的同袍站在对面,举刀就砍。
张澈的目光扫过营地。
东头伙房的老卒正对着空锅发呆,他记得那口锅今早被匈奴投石机砸裂,此刻却完好无损地架在火上;西头箭塔上的哨兵突然痛哭流涕,抱着空气喊阿娘,那是个刚满十六的新兵,三天前他还说自己无父无母。
最可怕的是中军帐前的旗手,他的影子被拉长到三十步外,影子里的人正举起火把——而现实中的旗手明明攥着熄灭的火折子。
这不是幻觉。张澈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,却强行压出破金石般的力道,是时空裂隙在撕扯记忆!他想起初穿那日,青铜罗盘转动时耳边也有这种蜂鸣,那时他看见二十三年后的自己站在玉门关外,此刻想来,或许就是这裂隙的预兆。
报——赵飞的身影从西北方的沙丘上扑下来,皮甲上沾着草屑。
他腰间的铜哨还在响,是刚从高处下来时被风灌的。罗马人也乱了!他抹了把脸上的沙,末将爬到烽燧顶,看见他们的百夫长砍了五个哭爹喊娘的兵,血都泼在鹰旗上了。
普布利乌斯那老东西举着剑站在指挥车上,眼睛红得像吃了人。
张澈的手指在残片上轻轻叩了三下——这是玄甲营的暗号,代表计划启动。
早有准备的伙夫掀开灶膛里的陶瓮,刺鼻的硝石味混着松脂味腾起;三百名裹着麻布衣的士兵同时抽出背后的竹筒,用力拍打——这是李思明改良的鼓风筒,能把混着细沙的烟雾吹向敌营。
将军!李思明从医帐里冲出来,怀里抱着个黑陶药罐,布巾下露出半截艾草。
他的袖口沾着褐色药渍,是刚熬的酸枣仁汤。二十三个兵记不起自己是谁了,有个把伍长认成匈奴的。他把药罐塞给旁边的医兵,末将让人在营周烧了安息香,您闻闻?张澈吸了吸鼻子,果然有股清苦的香气混在硝石味里,能镇神。
风突然转了向。
张澈的披风被吹得猎猎作响,他看见三股灰黄的烟柱拔地而起。
烟雾里,士兵们的幻影更清晰了——有人看见自己明日被罗马重矛刺穿胸膛,抱着肚子惨叫;有人看见十年后的自己在长安街头卖炊饼,笑得露出缺牙。
而在烟雾的另一端,罗马人的火把开始东倒西歪,有个百夫长正用拉丁语尖叫:那是冥河的雾!
稳住阵脚!李陵的长槊重重砸在地上,震得周围士兵耳膜发疼,你们的刀是玄甲营铸的,你们的血是大汉的血!
幻影能杀你们?
能砍断环首刀?他突然揪住身边一个发抖的什长,把对方的手掌按在自己胸前的箭疤上,老子三个月前被射穿胸口,现在不还站着?那箭疤狰狞如蜈蚣,是漠北之战留下的,什长的手指触到那道硬痂时,突然打了个寒颤——他想起昨夜还帮将军裹过箭伤,此刻箭疤却像长了十年。
张澈的意识又开始模糊。
他看见自己初穿时的场景:朔方郡的雪地里,濒死的校尉咳着血,自己的手正按在他的伤口上,战地急救手册的纸页被风吹得哗哗响。
下一个画面是玉门关外,他第一次见到罗马短剑,剑柄上的鹰徽还在滴血。
再然后是锡尔河畔的新长安,李思明蹲在城墙上调配水泥,赵飞举着六分仪喊方位对了。
这些画面像被揉皱的绢帛,和此刻的战场重叠在一起。
将军!赵飞突然拽他的胳膊,看!
张澈顺着他的手指望去。
烟雾不知何时散了,禹鼎残片插在地上的位置,竟凝出一道暗红的纹路,一头连着大汉龙旗上的金鳞,一头指向罗马营寨顶端的银鹰。
残片上的金光正在减弱,却在纹路里流淌,像融化的金线。
两条河流......张澈喃喃,喉头发紧。
他想起在君士坦丁堡地宫看见的《道德经》译本,想起台伯河边那个说汉律比十二铜表法更公允的奴隶保民官。
时空裂隙撕扯的不是时间,是两个文明本就该交汇的轨迹。
呜——
号角声从东方传来,绵长而沉郁。
那是玄甲营的冲锋号,铜号里灌着松脂,声音能传十里。
张澈摸向腰间的环首刀,刀镡上的云纹还带着体温——这是用天雷炼钢法铸的第一把刀,刀柄里藏着他初穿时的青铜罗盘残片。
李陵已经翻身上马,玄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
他扯着嗓子喊:玄甲营!
跟老子杀穿罗马人!赵飞把信号旗往肩上一甩,抄起短弩翻上斥候的快马。
李思明最后检查了一遍药箱,把剩下的酸枣仁汤分给路过的士兵:喝了,杀完回来再熬。
张澈踩上马镫,残片还攥在手心。
他望着远处罗马营寨重新亮起的火把,风掀起他的披风,露出玄甲营纹章上的金色龙首,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。
跟我冲。他说,声音被风卷向战场。
远处,罗马鹰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,与大汉龙旗的方向,正对着那道暗红的纹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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