普布利乌斯的青铜战斧砸在泥地上时,罗马方阵的阵脚最先松动了。
几个百夫长举着短矛试图重组防线,可他们的呼喝被玄甲营的冲锋号撕得粉碎——那号声里裹着铁蹄声,裹着环首刀出鞘的清鸣,裹着汉军特有的、震得人耳膜发疼的吼杀:杀!
张澈单膝跪在地上,环首刀还插在土里。
他望着二十步外那个蜷缩成一团的猩红身影,喉间泛起血腥气。
禹鼎残片的热意从掌心往四肢窜——这是他第三次动用残片的力量,前两次在漠北冰原,在葱岭雪谷,每一次都像被抽干了全身的血。
可此刻他顾不上疼,只盯着普布利乌斯垂落的右手:那只手还攥着半块染血的亚麻布,边角绣着罗马元老院的月桂纹。
将军!李陵的声音混着马嘶撞进耳朵。
偏将军的护面甲裂了道缝,血从额角渗出来,在甲片上凝成暗红的线。
他翻身下马,长戈往地上一杵,溅起的泥点落在张澈玄甲的龙纹上:罗马第三大队往西北溃逃,末将带轻骑截住了!
剩下的龟缩在主营,正烧辎重!
张澈撑着刀站起来,玄甲关节处发出细微的咔嗒声。
他望着战场:月光下,玄甲营的黑甲如潮水漫过罗马的红披风,投石器砸塌了敌军的箭塔,火油桶在粮车上炸开,腾起的黑烟里能看见罗马士兵举着盾牌往河里跳——台伯河的水漫过他们的胫甲,惊起一群夜鹭。
传我命令。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青铜,停止追击溃兵,围主营。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腰间的罗盘残片,那是他从高阙塞的地宫里带出来的,此刻烫得几乎要烙穿皮革:留三千人看俘虏,其余...
报——!赵飞的喊声响得像鹞子扑棱翅膀。
侦察兵的皮甲上沾着草屑,手里举着面卷成筒的旗帜,旗杆上还挂着半截断裂的青铜矛头:找到了!
罗马鹰旗!
在主营粮车底下压着,没烧着!
月光照亮旗面上的金鹰。
那鹰翅展开足有两人高,金漆剥落处露出底下的亚麻布,沾着褐色的血渍——不知是匈奴人的,还是汉军的。
赵飞把旗帜往地上一铺,青铜矛头当啷砸在鹰首旁:矛头嵌在辆辎重车的车轴里,刻着SPQR。他蹲下来,指尖轻轻抚过旗边的锁子纹:和咱们在康居见过的罗马商队徽章一样。
张澈蹲下身。
指尖触到鹰旗的刹那,记忆突然翻涌——在锡尔河畔的新长安,他曾见过西域商人用罗马玻璃换丝绸,那些商人说,鹰旗是罗马人的魂。
此刻这面旗的金线勾着他的指甲,像在说些古老的、跨越沙漠和海的话。
他又摸向那截青铜矛头,锈迹里还嵌着半枚汉字:工——是代郡工坊的标记,三年前他改良环首刀时,特意让工匠在兵器上刻的。
将军!李思明的声音带着药香撞过来。
医官的麻鞋沾着血泥,药箱的铜锁开着,露出半截止血用的麻线。
他扯了扯张澈的甲带,压低声音:九鼎之力在泄。手指按在张澈的腕间:刚才那一下,禹鼎残片震裂了地下的陶井,井水泛黑,是地脉被扰动了。
再拖下去......他望了眼战场中央那口临时架起的禹鼎——那是用二十块残片拼起来的,此刻鼎身正渗出细密的金纹,像血管在皮肤下跳动。
张澈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。
他想起在诏狱里初见罗盘残片时,老狱卒说过的话:九鼎锁九州,碎了便锁不住天地。此刻夜风卷着鼎的嗡鸣,他甚至能听见地底下传来闷响,像有什么东西在往地面钻。
准备仪式。他霍然起身,玄甲相撞的脆响惊飞了脚边的夜鸦。
转身时瞥见李陵还攥着染血的长戈,便伸手拍了拍偏将军的肩甲:去把龙旗取来。
龙旗是从长安带出来的,藏在玄甲营的金漆木匣里。
李陵捧出来时,旗面上的金线在月光下流动,像活了条金龙。
张澈接过旗,又接过赵飞手里的鹰旗。
禹鼎的火已经升起来了。
张澈站在鼎前,能看见火焰里翻涌的金流——那是残片里的力量,三年来他在漠北、在葱岭、在两河平原收集的九鼎碎片,此刻全在鼎里沸腾。
他深吸一口气,将两面旗帜同时抛入火中。
轰——!
火焰腾起两丈高。
张澈被气浪掀得后退半步,玄甲撞在李陵身上。
他眯起眼,看见龙旗的金线和鹰旗的金漆在火里纠缠。
李思明突然抓住他的胳膊。医官的指尖冰凉:看鼎里!
张澈凑过去。
沸腾的金流正在凝结,先是团模糊的光影,接着轮廓渐清——是个圆球。
球面上浮起山脉的纹路,是祁连山,是阿尔卑斯山;浮起河流的银线,是黄河,是台伯河;最后浮起两行铭文,一行是汉隶,一行是拉丁文,都写着:山河共济,万世一统。
东方泛起鱼肚白时,巨碑已经立在了台伯河畔。
张澈仰着头,看晨光照亮碑体的每道纹路——黄河的浪与台伯河的波在碑底交汇,长城的砖与罗马斗兽场的石在碑身并立。
他伸手抚过万世一统四个汉隶,指尖传来微微的震颤,像碑体本身在呼吸。
将军。李陵的声音突然低下来。
偏将军望着巨碑的眼神有些发怔,长戈垂在脚边,矛尖戳进泥里:这碑......比咱们在长安见过的所有碑都大。
赵飞蹲在碑底,用匕首刮下点金属碎屑。
侦察兵的眼睛亮得像星子:这不是铜,也不是铁。他把碎屑凑到鼻尖闻了闻,笑了:有股子咱们在安息见过的石油味,可又不一样。
李思明没说话。
医官站在最边上,药箱抱在怀里,目光却落在碑体的河流纹路上。
直到张澈喊他,他才回过神,露出个极淡的笑:地脉静了。
井水清了。
张澈摸了摸胸口的铜牌——那是三年前在诏狱里,老狱卒塞给他的,说是能避邪。
此刻铜牌贴着心口,凉丝丝的,像在提醒他什么。
他望着河对岸的罗马城,晨雾里只能看见斗兽场的轮廓,可他知道,那城里还藏着元老院的密档,藏着埃及工程师的星象图,藏着刻着楚汉年号的莎草纸。
收队。他转身对亲卫们说,声音轻得像晨雾,留三百人守碑。
其余人......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李陵腰间的酒囊,扫过赵飞靴筒里的短刀,扫过李思明药箱上的铜锁,跟我去城里转转。
晨雾漫上来时,张澈的玄甲已经褪了,换了身青布短打。
他望着巨碑在雾里渐渐模糊,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罗盘残片时的梦——梦里有个白胡子老头说:你要找的不是胜利,是连接。此刻他摸着怀里的地球仪拓本,听着身后亲卫们调整佩刀的轻响,突然笑了。
台伯河的水还在流,带着晨雾的湿气漫过他的麻鞋。
河对岸,罗马城的角楼露出尖尖的顶。张澈整了整衣领,把张仲的木牌塞进腰带里。
该去会会那些藏在石头后面的人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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