台伯河的水红得刺眼,老鞋匠安东尼蹲在河岸石阶上,浑浊的眼珠盯着河面,手里的修鞋锥当啷掉在脚边——他小女儿今早还在这儿洗过菜。神罚!卖橄榄的妇人大叫着撞翻了货篮,青绿色的果子骨碌碌滚进血水里,是我们冒犯了朱庇特!
人群开始疯跑。
抱着婴儿的母亲踩掉了木屐,染坊学徒的靛蓝围裙被扯成布条,连神庙前的青铜神像都被挤得晃了晃,底座的积灰簌簌往下掉。
卡西乌斯站在元老院二楼的拱窗前,手指抠进大理石柱的凹痕里。
他看见士兵们举着盾牌往河边涌,却被推搡的人群堵在街口,有个新兵的头盔被挤飞,露出底下剃得发青的后脑勺——那是他远房侄子。
大人!管家帕布罗跌跌撞撞冲进来,额角沾着草屑,第七区的喷泉也变红了!
卡西乌斯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台伯河被污染可能是意外,但全城七个喷泉同时冒血...他抓起桌上的银杯砸向地面,水晶碎片溅到帕布罗脚边:查!
给我扒了所有下水道的盖子查!
要是让我发现有人捣鬼——他顿了顿,喉结滚动两下,先封锁所有水源,派祭司去神庙献祭,稳住愚民!
帕布罗刚跑出门,卡西乌斯又喊住他:让普布利乌斯的人去贫民区!
那些奴隶最近太不安分,别让他们借着神罚闹事!
此刻的贫民区,李思明正蹲在公共浴场的储水罐前。
他掀开腰间的药囊,指尖捏着一小撮暗黄色粉末——这是用汉地花椒混着地中海刺荆研磨的,刺激性够强,却不会致命。
水面倒映着他的脸,二十三天前他跟着商队混进罗马时,还留着络腮胡,现在刮得干干净净,只在左耳垂挂了枚青铜药铃,这是他东方神医的标志。
咔嗒一声,他松开手指,粉末在水面激起细小的涟漪。
抬头时,看见浴场木门的缝隙里漏进一线光——那是放风的小奴隶在敲暗号。
李思明扯了扯粗麻短袍,把药囊藏进怀里。
明早这个时候,泡过澡的人会开始咳嗽,眼周泛红,皮肤像被荨麻扎过。
他们会说元老院投毒,会说神在惩罚压迫者,而他会带着金创膏和《汉律》竹简出现,像救世主从晨雾里走出来。
东边的天空刚泛起鱼肚白,赵飞就猫着腰钻进了下水道。
他的脸涂着炭灰,脖子上挂着半截生锈的铁链——这是罗马奴隶的标记。
普布利乌斯的军营在城北,他得穿过三条暗渠才能到。
老鼠从脚边窜过,他屏住呼吸,听见头顶传来士兵的脚步声。听说了吗?
河水红得能染战袍。元老院的人说是女巫作祟,要抓一千个奴隶献祭。
赵飞的指甲掐进掌心。
他摸到怀里的竹哨——这是和张澈约定的暗号,两长一短是紧急情报。
绕过最后一个污水池,军营的夯土地基出现在头顶。
他扒开一块松动的砖,混着腥气的风灌进来,夹着马粪味和铁器摩擦声。
将军,一个沙哑的声音说,探马在下水道口发现了汉人的布片,染着朱砂。
汉人?普布利乌斯的笑声像刮过青铜盾的刀尖,他们以为躲在阴沟里就能活命?
传令下去,天亮后抽两个百人队,带着火把和毒烟,把每条暗渠都给我烧穿。
赵飞缩回砖缝,指甲在砖墙上刻下三道深痕——这是暗渠的坐标。
等摸回张澈的临时营地时,天已经全黑了,他掀开草席帘子,额角的炭灰被汗水冲出两道白印:大人,普布利乌斯要清剿下水道,明早动手。
张澈正在擦环首刀,刀身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。
他把刀往鞘里一送,当的一声:断水计划提前。
李陵,你带十人队去北军营的输水道,把闸门炸了。
得令!李陵的虎目亮起来,他抽出腰间的短刀在掌心划了道血痕,末将把火药埋在闸门下,保准让他们喝三天臭泥汤。
张澈转向赵飞:你去通知苏拉,让他把剩下的染料全倒进喷泉。
要让每个罗马人一开门,就看见红色的水从门槛缝里爬进来。
赵飞点头,转身时又被喊住。
张澈从怀里摸出块烤饼,塞到他手里:吃,吃饱了跑起来快。
亥时三刻,城北传来闷雷似的炸响。
李陵猫在土坡后,看着输水道的闸门腾起一团火光,碎石子噼里啪啦砸在他的皮甲上。
军营里的火把骤然亮起,像被捅了窝的马蜂。
他数到第三声尖叫,才拍拍身上的土,往东南方撤——那里有接应的弟兄,带着伪造的汉军旗帜。
卡西乌斯在元老院的议事厅里来回踱步,脚下的马赛克拼花被踩得吱呀响。
东门守军的急报刚送来:汉狗的旗号!至少三千人!他抓起案上的银烛台砸向墙壁,蜡油溅在《十二铜表法》的羊皮卷上,调预备队!
把驻城的两个军团全调去东门!
大人,卫队长擦着额头的汗,可城中心...住口!卡西乌斯的脸涨得发紫,丢了东门,整个罗马都要被汉狗的马蹄踏平!
当最后一批士兵从中心广场跑过,张澈从巷口的阴影里走出来。
他的玄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,腰间的铜牌微微发烫——那是从汉地带来的,每次紧要关头都会发热,像块活的煤。
神庙地窖的木门吱呀作响。
马库斯从黑暗里迎出来,你来了。
张澈摸出怀里的竹简,用绸布裹着的,边角有些磨损——这是他让人抄了十七遍的《汉律》,明早去中心广场,站在那个卖面包的石墩上,大声念。他指着竹简上的字,就念庶民犯法与士同罪,念奴隶立军功可免为良人。
马库斯的手指抚过竹简上的刻痕,喉结动了动:他们会杀我。
但会有更多人站出来。张澈的声音很轻,却像敲在青铜上,当第一个人喊我要公平,第二个人就敢举火把,第三个人...会拆了元老院的柱子。
地窖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,咚——,敲了九下。
张澈转身要走,又停住,对了,明早的喷泉会更红。他笑了笑,神罚还没结束。
马库斯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,月光从气窗漏进来,照在竹简上。
他轻轻念出第一句:汉律第一章,凡人有父母,皆为赤子
远处,元老院的灯火依然明亮,像一只不肯闭眼的老兽。
但马库斯听见了,在城的各个角落,有细碎的声音正在苏醒——是磨菜刀的声音,是解枷锁的声音,是揉皱的羊皮纸被展开的声音。
天快亮的时候,张澈登上了城墙。
晨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香气,那是李思明的药香,混着新烤面包的甜。
他摸出铜牌,指腹蹭过云雷纹,昨夜在神庙听到的嗡鸣又响起来,这次他听清了,那是无数人在喊:公平!
东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,中心广场的石墩下,已经有早起的卖菜妇蹲在那儿,往石墩上垫了块干净的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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