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亮时,马库斯已经站在了中心广场的石墩上。
他的粗布短衫里,放张澈昨夜塞给他的竹简。
马库斯望着逐渐围拢的人群:
庶民犯法与士同罪——马库斯的声音发颤,像敲裂的陶片。
老妇的陶罐当啷落地。
热粥溅在青石板上,腾起的雾气里,她突然扯着嗓子喊:说得好!
上个月我儿子被税吏打断腿,就因为少交半枚银币!
人群嗡地炸开。
铁匠的皮围裙带啪地绷断,他抡起拳头:我给元老院打了十年铠甲,他们连块破布都不肯赏!光脚少年把橄榄砸向街角的元老院告示牌,青果撞在奴隶私藏铁器者斩的字迹上,溅出青涩的汁。
马库斯的喉咙突然不疼了。
他翻开竹简第二页,声音像被火烤过的青铜:奴隶立军功可免为良人——
军功?老奴隶的拐杖重重敲地,我跟着军团打高卢时,盾牌上的血比你们喝的酒还多!他哆哆嗦嗦解下脖子上的木牌,那是奴隶的标记,当年百夫长说等打完这仗,可等我断了三根肋骨回来,他正拿我的军饷嫖妓!
人群开始往前涌。
石墩下的蓝布被踩成碎片,有人扯下头巾系在木棍上当旗子,有人把菜筐里的洋葱砸向远处的卫所。
马库斯看见最外围的卖菜妇突然蹲下,把地上的热粥抹在自己脸上——那是哭了,可她的嘴角却在笑。
卫队长!卫队长!
急促的马蹄声撕开人声。
二十个持矛的卫兵从广场西侧冲来,盔甲在晨光里泛着冷铁的光。
为首的百夫长举着皮鞭大喊:散开!
都散开!
人群却更紧地围拢。
老妇挡在马库斯身前,她的灰发被马蹄带起的风吹得乱舞:要抓他,先踩过我的骨头!渔夫的渔网唰地撒开,缠住了最前面那匹马的前蹄;铁匠的铁锤砸在矛杆上,火星溅到百夫长的护腕上,烫得他尖叫着松手。
百夫长的脸涨成猪肝色,他抽出佩剑指向马库斯:你煽动暴民——
卡西乌斯私通蛮族!
一道清亮的声音从人群后方炸开。
赵飞挤在卖咸鱼的摊位后,手里的咸鱼被攥得滴油。
他看着百夫长的瞳孔猛地收缩,又提高嗓门:东边的蛮族斥候,是卡西乌斯派去引汉人的!
他要让罗马城破,好独吞藏在神庙地窖的黄金!
骚动像滚油泼进冷水。
老奴隶突然想起三天前看见卡西乌斯的马车深夜出城,车辙里沾着红土——那是蛮族领地特有的红土。
渔夫记起卫所最近总往东门运酒,可他给卫所送了十年鱼,从没见过这么多酒。
连卫兵里最年轻的那个,也想起昨夜巡逻时,卡西乌斯的亲卫队长偷偷塞给他一枚金币,让他别往东门多看。
百夫长的剑当啷落地。
他望着周围举着菜筐、鱼叉、磨尖的木棍的市民,又回头看向卫所——那里本该有三十个卫兵,可卡西乌斯把两个军团调去东门后,卫所只剩这二十人。
他咽了口唾沫,冲手下喊:收...收队!
马蹄声渐远时,马库斯摸到自己后背全是冷汗。
他低头看向竹简,发现不知何时,周围的人都凑了过来:老妇在抄父母皆赤子的句子,少年在比画立军功免良人的字,连那个偷橄榄的孩子都正把公平二字刻在青石板上。
与此同时,两里外的元老院外围岗哨,李陵的弩机轻响。
他缩在废弃的葡萄架后,改良过的连弩装着三棱淬毒箭头。
最后一个哨兵的喉咙刚渗出血珠,他便猫着腰冲过去,手指按在哨兵颈侧——没脉搏了。
李陵从怀里摸出铜符,那是玄甲营特有的,刻着云雷纹和玄甲二字。
他把铜符塞进哨兵攥紧的手里,又用死者的披风盖住,这才拍拍腰间的水囊。
走。他对身后的十三个玄甲卫低语。
众人跟着他绕到岗哨后方,那里有个半人高的下水道口,爬满青苔的铁栅栏早被撬开。
李陵第一个钻进去,腐臭的污水漫过小腿,他却笑了——三天前他让人往水道里撒了艾草,现在这股臭味,正好掩盖他们的行踪。
贫民区的临时医疗站里,李思明的药杵停了。
他掀开草帘,看见七个青年正蹲在墙角,每人怀里都抱着个陶瓮。
最左边的姑娘抬头,眼睛亮得像星子:医官,这烟雾真的不会死人?
只会让他们看见蛇在天花板上爬,听见鬼在耳边哭。李思明用布擦了擦药杵,但足够让那些老东西把墨水泼在自己脸上,把匕首捅进同桌的肚子。他走到陶瓮前,揭开其中一个的盖子,浅绿的烟雾袅袅升起,混着艾草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苦,记住,等元老院的钟敲九下,就把这些瓮搬到通风口。
青年们点头。
李思明看着他们跑远,又低头调整药罐里的配比——他特意减了三分毒性,加了两分曼陀罗。
足够乱,不够死,这样明天的太阳升起时,这些青年还能站在广场上,喊出更响的公平。
张澈站在军械库对面的阁楼顶上,玄甲的护肩硌得后背生疼。
赵飞。他轻声喊。
墙根的阴影里钻出个身影,正是刚从广场回来的赵飞,脸上还沾着咸鱼的腥气。
张澈把一卷羊皮纸塞给他:照着卡西乌斯的笔迹,写速带军团回防,违者以通敌论处。他指了指普布利乌斯的帐篷,今晚子时,贴在他帐篷门口。
赵飞捏了捏羊皮纸,咧嘴笑:普布利乌斯最恨卡西乌斯抢他军功,这封信能让他把牙咬碎。
不止。张澈望着军营里的火把,卡西乌斯调走了东门的兵,普布利乌斯若撤军,东门就空了——而汉人的骑兵,最喜欢空的城门。
月到中天时,李陵的匕首划开了主水管的铅封。
污水混着铁锈味喷出来,他却笑出了声。
玄甲卫们迅速用提前准备好的木塞堵住管道,又用泥灰封死。
等他们钻出下水道时,元老院的喷泉已经哑了,军营的水井也开始泛浑——明天早上,那些养尊处优的元老和骄横的士兵,得像贫民一样去河边挑水。
同一时刻,李思明的青年们把陶瓮塞进了元老院的通风口。
浅绿的烟雾顺着石缝钻进去,正赶上元老们讨论如何镇压暴民。
卡西乌斯刚拍着桌子喊杀,就看见对面的老贵族头顶长出了牛角。
普布利乌斯要反驳,却发现自己的手变成了蛇信子。
最年轻的元老尖叫着钻到桌底,因为他看见地板上爬满了带锁链的骷髅。
张澈站在最高的塔楼上,望着满城晃动的火把。
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喊叫声:公平!免为良人!卡西乌斯是叛徒!
真正的力量,不是铁与血。他对着夜风低语,是人心的觉醒。
张澈摸着云雷纹,听见远处传来晨钟——那是神庙的钟,平时只在祭神时响。
可今天,它响了九下,第十下时,钟声里混进了无数人的呐喊。
黎明前的罗马城笼罩在浓雾之中。
张澈望着雾里影影绰绰的房舍,摸出腰间的铜哨。
他吹了三声短,一声长——那是召集李陵的信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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