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下水道里,张澈的靴底踢掉碎石子,惊走了几只老鼠。
他摸黑拐过三道弯,借着火折子的光,看见李陵、赵飞、李思明三人的轮廓已在石拱下立成了桩子——李陵的环首刀鞘蹭着石壁,李思明的药囊还滴着水,显然刚从染病的贫民区赶过来。
都凑近些。张澈展开羊皮地图,火折子凑近时,墨迹未干的城防图上还泛着潮。
他的指尖点在元老院与军营之间的那条青石官道上,卡西乌斯调走东门守军时,在管道里掺了明矾——他抬眼看向李陵,你昨晚堵的不只是水管,是他们的传令线。
现在军营的普布利乌斯收不到元老院的命令,元老们喝不上水就会互相猜忌。
那老匹夫若要逃,后巷是必经之路。李陵从怀里摸出个竹管,倒出几枚三棱弩箭在掌心,我在房檐下埋了二十具连弩,弦上都淬了麻沸散,就算他穿重甲,中一箭也得软成面条。
好。张澈转向赵飞,后者正用匕首挑指甲缝里的铜锈——显然刚撬过卡西乌斯的书房锁。你那边?
赵飞从衣领里掏出半张炭拓的纸,边角还沾着蜡油:那老东西跟日耳曼酋长的信,说要借三千蛮族洗劫平民区立威。他咧开嘴笑,露出被烟草熏黄的牙齿,我拓了三份,一份给马库斯,一份塞在普布利乌斯的粮车里,还有一份...他把纸折成小方块塞进张澈手里,您留着,万一要砍他脑袋时当罪证。
张澈捏着纸块,能摸到炭粉蹭在指腹上的粗糙。
他看向李思明,后者正解下药囊,取出一叠写满字的麻纸:贫民区的老妇把最后半袋面粉蒸了饼,说要给义勇军当干粮。他的声音发哑,指节扣着那些麻纸,这是《汉律》里奴立战功免为良人的条文,我让识字的奴隶念给大伙听——他突然顿住,喉结动了动,有个断了腿的小子跪在我脚边,说就算爬,也要爬到元老院门口。
雾色从水道的透气孔渗进来,模糊了四个人的脸。
张澈摸出腰间的铜牌,凉意透过掌心直窜到后颈——这是他从漠北带到罗马的东西,此刻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。三刻后,晨雾最浓的时候。他的声音压得很低,像在给即将出鞘的刀开锋,李陵,你盯着后巷的青瓦顶,看见穿紫边斗篷的就放弩;赵飞,带着马库斯的人去广场,等元老院的喷泉喷不出水,就把日耳曼人的信念给百姓听;李思明...他伸手按住医官的肩膀,那些举着木棍的奴隶,才是我们最锋利的刀。
李陵最先点头,刀鞘撞在石壁上发出清响。
他猫腰钻进水道分支时,回头说了句:等抓了卡西乌斯,我要拿他的官印当酒碗。
赵飞跟着溜了,临走前把炭拓纸往嘴里塞了半张——这是他们的规矩,重要情报绝不能落在敌人手里。
霉味里飘来他含糊的嘟囔:要是普布利乌斯看见信,能把卡西乌斯的祖宗骂到迦太基去。
李思明最后走,他把麻纸揣进怀里时,有张纸飘落在地。
张澈弯腰捡起,看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字:父为奴,子亦奴;汉律说,功可赎。墨迹在雾里晕开,像一滴要落未落的泪。李医官。他喊住转身的人,等打完这仗,我请你喝长安的葡萄酒。李思明背对着他挥了挥手,水洼里的倒影里,他的肩膀抖了抖。
水道里只剩张澈一个人时,晨钟撞响了第八下。
他摸黑爬上地面,浓雾裹着他的玄甲,像裹了层湿棉被。
元老院的方向传来砸东西的声音——大概是哪个元老发现金壶里的水泛着绿沫,砸了茶盏。
贫民区飘来零星的口号声:要公平!要良籍!,像火星子落在干柴上,越烧越旺。
神庙的台阶上落满了雾珠,张澈的靴底踩上去滑了一下。
祭坛上的烛台东倒西歪,显然昨夜的祭祀被混乱打断了。
他取出随身携带的火绒,引燃了祭坛中央的梧桐枝——这是他让李思明特意从长安带来的树种,叶子还带着故土的香气。
火焰腾起时,铜牌突然剧烈发烫,他慌忙扯下挂绳,那青铜罗盘竟自己贴在了石壁上,云雷纹里渗出幽蓝的光,像有活物在石缝里游走。
轰——
城墙上的号角声震得石屑往下掉。
张澈抬头,浓雾里隐约能看见普布利乌斯的红色披风,像团烧不穿雾的火。
重甲步兵的锁子甲碰撞声从东边涌来,像闷在瓮里的雷。
他摸出腰间的铜哨,对着东方吹了三声短,一声长——那是让玄甲卫准备的信号。
第一缕晨曦刺破雾幕时,张澈看见广场上涌来黑压压的人群。
马库斯站在最前面,举着赵飞给他的炭拓信,声音像敲钟:卡西乌斯要引蛮族屠城!人群里炸开尖叫,有人举起了木棍,有人捡起了石头,连卖面包的老妇都抡起了和面的木槌。
元老院的大门砰地被撞开,卡西乌斯的紫边斗篷闪了一下,又缩了回去。
张澈望着那扇门,忽然想起第一次在漠北看见霍去病的旗号——也是这样的晨光里,将军的披风猎猎作响,喊着犯我强汉者,虽远必诛。
铜牌还在石壁上发光,照得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。
远方传来李陵的呼喝,混着弩机激发的咔嗒声;赵飞的嗓门盖过了人群的喧嚣,正念着日耳曼酋长的威胁;李思明的护身符在晨光里翻飞,像无数面小旗子。
文明之争,终须一战。他对着渐亮的天轻声说。
晨雾散得比他想象中快。
等张澈转过神庙后墙时,已能看见元老院的穹顶下,普布利乌斯的军团正和贫民区的义勇军对峙。
有人扔出了第一块石头,有人拔出了藏在怀里的短刃,连广场中央的喷泉池里,都有人跳进去捞起石头当武器。
他摸了摸腰间的环首刀,刀鞘还是凉的,但刀柄上的云雷纹,已经被掌心的汗浸得温热。
晨曦初露,战火未燃。
张澈趁着城中混乱,隐入了往元老院方向涌去的人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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