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漫进市场时，陈默坐在台阶上揉着发疼的太阳穴。
手机在裤袋里震动的瞬间，他指尖微微发颤——这是今天第三通震动，前两通是摊主们发来的感谢消息，此刻这通，却让他后颈泛起凉意。
屏幕亮起的刹那，他瞳孔缩了缩。
匿名短信，没有备注，只有一行字：你做的很好，但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。
晚风掀起他的衬衫衣角，远处收摊的吆喝声突然变得模糊。
陈默喉结动了动，拇指反复摩挲着手机边缘。
上回直播带火市场后，他收到过二十几个加好友请求，有商家、有自媒体，唯独这条短信像根刺，扎得他心口发闷。
谁会用这种方式说话？他低头喃喃，余光瞥见斜对角的水果摊。
老赵正把最后一筐荔枝往三轮车上搬，腰弯成一张弓，裤脚沾着泥点——这大叔手机还是三年前的老年机，连微信都不会用。
再往左边看，王阿姨的豆浆摊已经收得干干净净，铝桶叠得整整齐齐，她正给孙女视频，眼角笑出褶子：奶奶今天卖了三百杯呢！
陈默站起身，帆布鞋碾过地上的瓜子壳，发出细碎的声响。
他绕着市场走了半圈，目光扫过每一个熟悉的身影：修鞋匠老李在给最后一双皮鞋上油，镊子夹着线团的手稳得像钟摆；林姑娘蹲在花摊前，把残花捡进塑料袋，发梢沾着向日葵的花粉；新上任的市场管理员李明站在入口处，黑框眼镜反着光，正低头用手机拍什么。
就是他。
陈默脚步一顿。
这是李明上任的第七天，前三天他总板着脸查营业执照，昨天突然开始帮张叔搬鱼盆，今天直播时还主动给小芳递了瓶矿泉水。
最蹊跷的是刚才——陈默余光瞥见，当弹幕刷到长安街13号时，李明的手指在手机屏上快速划动，像是在记录什么。
李哥。陈默走过去，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长。
李明吓了一跳，手机差点掉在地上。
他扶了扶眼镜，镜片后的眼睛眨得飞快：小...小陈啊，收摊了？
没呢，有点事想找你聊聊。陈默指了指旁边的石凳，那是平时摊主们歇脚的地方，此刻落了几片梧桐叶。
他弯腰拂开叶子坐下，抬头时目光灼灼，就聊那条短信。
李明的后颈瞬间红了。
他张了张嘴，喉结上下滚动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裤缝：你...怎么知道是我？
猜的。陈默笑了，可那笑没到眼睛里，市场里就你用新手机，就你总盯着我和直播屏，就你...昨天帮王阿姨收摊时，我看见你输入法里存着挑战两个字。
李明沉默了。
风掀起他的工作牌，金属扣叮当作响。
过了好一会儿，他突然掏出手机，翻出短信发送记录：是我发的。
本来想当面说，可你昨天直播完跑得太快。他推了推眼镜，镜片后的目光变得恳切，小陈，你知道吗？
这个市场要拆了。
陈默的脊背一下子绷直了。
下个月十五号，云城旧改办要收地，说是要建什么商业综合体。李明的声音发紧，我上周在管委会看到文件，二十八个摊位，只有三个能进新商场，剩下的...要么交高额进场费，要么另寻出路。
老赵的荔枝摊在拆迁红线正中央，王阿姨的豆浆摊占着消防通道——这些他们都不知道。
陈默的指甲掐进掌心。
他想起老赵递钱时粗糙的手，想起王阿姨数零钱时发亮的眼睛，想起直播结束后林姑娘抱着空花桶说明天要多进十把向日葵的模样。
喉咙突然发哽，他哑着嗓子问：那你为什么找我？
因为你能点燃他们。李明的手机屏幕亮着，里面是昨天直播的后台数据——在线峰值二十万，互动率37%，管委会的人也在看，他们说...如果这个市场能证明自己有足够的商业价值，拆迁方案或许能重新谈。
小陈，你有让普通人被看见的能力，我需要你帮他们抓住这根绳子。
夜色渐浓，路灯啪地亮了。
陈默望着李明镜片上跳动的光斑，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：什么时候需要我做什么？
明天上午十点，旧改办的人来市场调研。李明从包里掏出一沓资料，封皮上印着长安街13号市场经营数据，我整理了近三年的营收、客流、民生价值分析，但他们要的是...活的证据。
陈默接过资料，指尖触到纸页上的折痕——显然被反复翻看。
他低头快速扫过，在文化价值那一栏停住，铅笔字写着：修鞋匠老李帮居民修鞋十七年，保存着三百双老顾客的鞋样。
我联系小芳，再做场直播。陈默摸出手机，屏幕亮起时，他突然想起什么，抬头问，那条短信最后那句...引火烧身，也是你发的？
李明的耳尖瞬间红透：那是我...想制造点紧迫感。他抓了抓后脑勺，没想到把你吓着了。
陈默笑出了声，这是今晚第一次真心的笑：下回直接说重点。他快速翻到通讯录，按下小芳的号码，电话刚接通，那边就传来咋咋呼呼的声音：默哥！
我正想给你发消息呢，昨天直播涨了八万粉，咱们是不是
小芳，明天上午十点，能来市场做场特别直播吗？陈默打断她，主题是...我们的烟火。
必须能！小芳的声音里蹦出雀跃，要准备什么道具？
我让助理现在去买！
不用道具。陈默望着远处还在收拾摊位的老赵，他正把空筐叠起来，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，让镜头多拍拍他们的手，他们的脸，他们说话的样子。
明白！小芳应得干脆，我八点到，帮你调试设备！
挂断电话，陈默刚把手机揣进兜里，它又震动起来。
未知来电，号码显示021-666XXXX。
他按下接听键，那边传来个低沉的男声：陈先生你好，我是云城商投的项目总监周正。
我们注意到您在长安街13号市场的运营成果，想和您聊聊...关于城市烟火经济的战略合作。
陈默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他望着市场里渐次熄灭的灯，望着老赵蹬着三轮车消失在巷口的背影，望着李明还在低头整理资料的侧影，喉咙发紧：周总监，我现在有点忙，明天下午三点...可以吗？
没问题。对方的声音带着笑，我们等您。
挂断电话时，晚风裹着远处的蝉鸣扑来。
陈默望着手机屏保上的照片——那是他七岁时，社区邻居们凑钱给他买的生日蛋糕，奶油抹了半张脸。
他摸了摸照片里自己的笑脸，又抬头望向市场上方的夜空。
星星很淡，但足够照亮脚下的路。
他知道，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，可那些被他点燃的烟火，从来都不是火，而是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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