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一章 沉默的风暴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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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陈默的手机在早餐桌上震动时,他正往煎蛋上撒黑胡椒。

屏幕亮起的瞬间,蛋黄在铁铲上裂开道缝,橙黄的液体漫开,像滴被揉碎的太阳。

“陈哥,你快看微博热搜!”小杰的语音消息带着电流杂音,“《当善意成为绩效考核指标:邻里共情接力是否是新型情感操控?》,转发和评论都过十万了!”

陈默指尖一抖,铲子“当啷”掉进洗碗池。

他擦了擦手点开链接,网页加载的三秒里,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。

头条配图是上周他在银杏巷教老人用手机拍短视频的场景——张奶奶举着手机笑出满脸褶子,标题却像根冰锥:“社区活动策划者陈默被指通过任务系统量化善意,心理学专家:警惕集体情绪的‘温水煮青蛙’。”

“操。”他低骂一声,手机差点砸在桌角。

厨房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走,惊得晾衣绳上的蓝布衫晃了晃,那是王婶昨天硬塞给他的,说“小默穿这个帮我搬米时最精神”。

客厅里的投影仪突然亮起,是小杰远程登录了他的设备。

屏幕上跳着各种评论:“社区任务卡像上班打卡,善意都成绩效了”“我妈为了凑任务点数给陌生人送饺子,现在看见邻居就焦虑”“心理学博主@清醒剂说这是群体癔症前兆”。

最后一条配图是李涛教授十年前的论文截图,标题《平凡人情绪引导的边界研究》被红笔圈了三遍。

“陈默。”身后传来沉稳的男声。

李涛扶了扶金丝眼镜,手里端着他刚泡的枸杞茶,“我今早接到三个记者电话。有人翻出你父亲当年的项目资料,把‘潜力觉醒计划’和现在的共情接力绑在一起炒。”

陈默转身时碰倒了盐罐,细白的盐粒在瓷砖上撒成星图。

他想起父亲书房里那摞泛黄的笔记本,最后一页写着“共鸣需自发,引导即陷阱”,墨迹晕开的痕迹像滴未干的泪。

“教授,我没想过……”

“我知道。”李涛放下茶杯,杯底压着张皱巴巴的便利贴,是昨天孙奶奶写的“小默,我孙子说你上电视了,比过年放烟花还好看”,“但现在舆论需要刹车。建议你暂停跨社区推广,带团队做次深度调研。数据比口号更有说服力。”

银杏巷的银杏叶正黄得透亮时,陈默带着小杰和两个志愿者钻进了云城的三个社区。

第一站是老城区的福兴里,青石板路浸着酱菜缸的咸香。

78岁的周爷爷攥着任务卡坐在门墩上,卡面边缘磨得发白:“我年轻时在纺织厂,下了班大家都端着碗串门。现在孩子们住对门都不认识,这任务卡啊,像根绳儿,把断了的线头又系上了。”他浑浊的眼睛亮起来,用袖口擦了擦卡上的灰,“上回帮隔壁小夫妻看娃,那姑娘非塞给我两盒降压药——我老伴走得早,这药啊,比糖还甜。”

第二站是新楼盘玫瑰园,玻璃幕墙映得人睁不开眼。

穿真丝睡裙的林女士抱着宠物狗开门,指甲盖大的钻石闪得陈默眯眼:“你们这活动挺有意思,上周我帮邻居取了快递,他回送我瓶红酒。但也就新鲜劲儿吧?今天我让保洁阿姨代劳取了趟快递,系统不也给我算任务完成?”她低头逗狗,金毛蹭掉了茶几上的任务卡,“说白了,就是城市版过家家,图个乐呵得了。”

第三站最偏,是城郊结合部的向阳村。

晾衣绳上挂着洗得发白的工装,墙根下几个农民工蹲在小马扎上啃馒头。

“俺们不识字,就知道陈小哥教俺们给家里视频,媳妇说娃见着俺笑了。”皮肤黝黑的王师傅抹了把嘴,裤兜露出半截任务卡,“上回帮老张头修水管,他非把老家带的花生塞给俺——在这儿,谁不是孤家寡人?”他突然红了眼眶,抓起个花生用力攥碎,“就图个……不那么孤单。”

深夜的社区活动中心,录音笔在桌上转着圈。

小杰摘下耳机,眼底青黑比窗外的夜色还重:“陈哥,你听这段。”

播放键按下,是福兴里张婶的声音:“头个月我天天找任务做,看见谁都想搭把手。可这月要带孙子,漏了三天任务,系统提示我‘共情值下降’——你说奇怪不?帮人咋还成了必须完成的事儿?”背景音里传来摔东西的脆响,“我闺女说我魔怔了,为了任务卡连外孙都不好好带……”

“还有这段。”小杰又点开另一段录音,玫瑰园某个年轻男声带着烦躁,“一开始觉得好玩,现在看见任务卡就烦。上周帮孕妇拎东西,她谢都没谢就拍了照发群里——合着大家都在表演?”

陈默捏着马克笔在白板上画曲线,笔尖戳破了纸:“共情不是水龙头,想开就开想关就关。过度量化……”他突然卡住,想起今早路过快递站,看见王快递员对着任务卡叹气:“昨天帮人搬了五趟货,今天看见楼梯腿都软。”

“我查了数据。”小杰推过笔记本,屏幕上的折线图先扬后抑,“高共鸣社区的参与度在第四周开始下滑,有37%的居民反馈‘任务压力大’,12%出现抵触情绪。陈哥,共情可能也有饱和点……”

“叩叩叩。”

敲门声惊得白板笔掉在地上。

两个穿警服的人站在门口,肩章在顶灯下泛着冷光。

为首的中年警察亮出证件:“陈默先生,我们接到群众举报,‘烟火联盟’涉嫌非法集资、操控舆情,甚至诱导精神控制。需要你配合调查。”

陈默弯腰捡起笔,指尖在裤缝擦了擦。

他打开靠墙的铁皮柜,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二十三个档案盒,封皮上标着“财务明细”“志愿者协议”“心理评估报告”。

“所有项目都是公益性质,资金流向有第三方审计。”他抽出份报告拍在桌上,“这是云城大学心理系出具的评估,显示92%参与者的正向情绪提升……”

警察翻报告的沙沙声里,小杰悄悄碰了碰他的手背。

陈默抬头,看见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,银杏叶被打落几片,贴在玻璃上像褪色的邮票。

两小时后,警察合起笔记本:“目前没有实质性证据,但若后续有新线索……”

“理解。”陈默送他们到门口,雨丝飘进来打湿了他的袖口,“如果有需要配合的地方,我随时在。”

门关上的瞬间,小杰瘫在椅子上:“这算什么?我们明明在做好事……”

“树大招风。”李涛不知何时站在走廊里,手里提着保温桶,“我让王婶煮了粥,喝两口暖暖。”他拍了拍陈默肩膀,“你父亲当年说过,最危险的不是质疑声,是站在风暴眼却看不见暗涌。”

深夜十一点,陈默在整理访谈记录时,手机突然震动。

陌生号码,没有备注。

他接起,机械音像从深海里浮上来:“欢迎回来,绑定者。”

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发疼。

陈默按住胸口,听见背景音里有电流杂音,像老式收音机没调准频率。

“前往第五象限,接触‘沉默回响核心’。”机械音停顿两秒,突然混入另一个声音,沙哑却清晰,“别忘了,沉默有时比呐喊更有力量。”

电话挂断的忙音里,陈默盯着窗外的雨幕。

远处的云城塔在雨雾中若隐若现,像座浮在海上的灯塔。

他摸出兜里的任务卡,指尖划过“社交达人”的烫金字体——这张陪他从遛狗开始的卡片,边缘已经起了毛边,却依然带着体温。

“小杰。”他拨通好友电话,雨声里他的声音很轻,却像块落进深潭的石头,“明天陪我去第五象限。有些答案,该自己去寻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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