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四章 无声的火种

换源:

  凌晨三点的观察站,空调出风口凝着细水珠,吧嗒吧嗒砸在塑料托盘上。

小杰揉着后颈从转椅上弹起来,屏幕蓝光在他眼下投出青灰阴影:老陈你看!

抖音话题页都刷到第三屏了,除了咱们自己发的,就只有两条用户视频——一条是便利店阿姨包饺子时手抖撒了面粉,另一条是退休司机对着空气讲公交路线,配文还是帮朋友完成奇怪作业。

陈默的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划过,后台数据像条蔫头耷脑的蚯蚓,三十七这个数字在凌晨两点后就再没跳动过。

他想起昨夜王建军撞翻椅子的声响,想起便利店阿姨往盆里倒面粉时,塑料袋摩擦发出的簌簌轻响。急什么?他把平板电脑倒扣在桌上,上次李教授说,善意要变成本能,本能是养出来的,不是催出来的。

小杰抓起桌上的马克笔在白板上画波浪线:可现在是信息爆炸时代!

三天没热度就该进坟场了!

要不咱们把任务改成打卡积分?

弄个排行榜,前一百名送咖啡机——

不行。陈默打断他,声音比平时轻,你记不记得王建军说他女儿兜里装着晒干的茉莉花?

那不是任务奖励,是奶奶塞给她的。

我们要的不是表演式的善意,是...是藏在生活褶皱里的东西。他伸手按住白板上的波浪线,马克笔痕在掌心洇开蓝渍,去特殊教育学校试试吧。

张老师昨天发消息,说他们那的家长群最近在讨论无效陪伴。

特殊教育学校的教室飘着彩铅的甜腥气。

陈默站在后门,看见张老师正给家长们发任务卡:每天抽半小时,不说话,不引导,就坐在孩子旁边。穿米色针织衫的女人捏着卡片,指节泛白——那是小棠的妈妈,陈默记得她上次来观察站时,眼睛红得像浸了水的枸杞:医生说小棠的语言障碍可能伴随终生,可我连她画的太阳是圆的还是方的都看不懂。

此刻小棠趴在桌上,蜡笔在画纸上拖出歪扭的彩虹。

她妈妈坐在旁边的小椅子上,脊背绷得笔直,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。

陈默数到第十分钟,女人突然抬手要帮小棠擦掉画错的线条,手悬在半空又慢慢收回去,垂落在自己膝盖上。

半小时过得比陈默想象中慢。

当下课铃响起时,小棠突然转过脸,沾着蜡笔屑的手悬在半空。

女人屏住呼吸,看着那只小手慢慢覆上自己手背——掌心的温度透过针织衫渗进来,像颗突然裂开的糖。

妈妈,小棠的发音含混,却清晰得像滴晨露,太阳。

女人的肩膀开始发抖,她低头看向画纸,彩虹顶端歪歪扭扭画着个圆,边缘有被手指反复摩挲过的毛边。

陈默退到走廊,手机在口袋里震动——是小杰发来的链接:你看超话!

小棠妈妈把视频发抖音了,配文原来我不是在陪她,是她在教我怎么陪。

视频里没有精心剪辑的转场,只有手机架在窗台上的固定镜头:小棠的蜡笔在动,女人的手从局促到放松,最后那只小手覆上来时,镜头轻微晃动,应该是女人抬手擦了眼睛。

评论区像突然涨潮的海:

我哭了,我女儿也不说话,原来我之前总问你想不想吃蛋糕是错的

上周陪爷爷看了半小时新闻,他后来偷偷和我妈说丫头没小时候烦了,倒更亲了

突然懂了陈默说的沉默价值,我们太急着输出,反而堵住了倾听的耳朵

三天后,李涛教授的学术论坛直播链接被小杰甩到陈默面前。

镜头里,穿灰西装的专家敲着话筒:所谓沉默陪伴,本质是情感懒惰的遮羞布!

特殊儿童需要的是专业干预,不是家长坐在旁边当背景板!

李涛推了推眼镜,镜头拉近时能看见他眼角的细纹:我有个学生,曾经在自闭症儿童康复中心实习。

他说最常听见家长问我做什么能让他开口,却很少有人问他现在需要我做什么。他翻开手边的笔记本,纸页边缘有茶渍晕开的痕迹,真正的共情,不是带着解决方案冲上前,而是先蹲下来,看看对方脚下的路。

掌声像滚过草原的雷。

陈默盯着直播画面,看见弹幕里烟火挑战的话题热度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,连带着#沉默也能治愈#冲上了热搜前十。

老陈!

你快来看!小杰的喊声响得差点震碎观察站的玻璃。

陈默跑过去时,他正指着后台数据——参与人数突破两千,更让小杰眼睛发亮的是用户行为分析图:你看这个ID草莓奶盖少糖,之前每天发三条探店视频,现在改成帮楼下独居奶奶取快递;还有骑行侠阿凯,以前追着拍极限运动,现在在拍社区里的流浪猫投喂点!他噼里啪啦敲着键盘调出几个案例,他们的文案都没变华丽,但配文全是今天没拍什么,就是陪人说了会话。

陈默翻看着小杰整理的案例报告,一张截图让他顿住:王建军发的短视频里,他女儿举着那袋晒干的茉莉花,背景音是王建军粗糙的声音:我闺女说,奶奶的花比我买的棒棒糖甜。点赞数已经破十万。

深夜的观察站又响起终端机的蜂鸣。

这次没有蓝光,只有暖黄的光像旧台灯般亮起。

陈默凑近时,屏幕上的字让他呼吸一滞:共鸣协议最终阶段完成。往下滚动,最后一行字泛着温柔的光晕:林宇曾说,真正的系统,不需要代码,只需要信任。

林宇...陈默轻声念出这个名字。

李涛教授提过,这是平凡人潜力觉醒计划的最初设计者,在系统成型前就退出了项目。

他伸手触碰屏幕,指尖传来轻微的震动,像某种心跳。

手机在桌上震动,是张老师发来的消息:小棠今天在课堂上主动说老师,我想画妈妈,家长群里有二十多个家庭申请加入挑战。

陈默关掉终端机,屏幕熄灭前最后一丝光映在他脸上。

窗外的天开始泛白,第一班早高峰公交的鸣笛声远远传来。

他拿起外套走向门口,路过白板时停住——小杰画的波浪线已经被他用红笔改成了火苗的形状,正在向上跳跃。

观察站的门被晨风推开,墙上倾听者挑战的海报哗啦啦翻页。

陈默站在楼梯口,看见楼下早餐摊的阿姨正往碗里舀豆浆,隔壁单元的大爷牵着导盲犬慢慢下楼,有个穿校服的女孩蹲在花坛边,正给昨天受伤的流浪猫喂牛奶。

手机又震动起来,这次是条未读消息:陈先生,我们是云城日报记者,想了解倾听者挑战背后的故事——

陈默笑着把手机揣回口袋。

他知道,有些火,一旦点燃,就会顺着人间烟火的缝隙,烧向更辽阔的地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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