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默蹲在居委会门口剥毛豆时,小杰的脚步声裹着风扑过来。
他怀里抱着台平板,屏幕亮得刺眼,发梢还沾着便利店买的冰可乐的水珠:“默哥!你看后台!”
毛豆荚“咔”地裂开,绿莹莹的豆子滚进竹篮。
陈默抹了把沾着豆腥气的手,接过平板。
数据滚动得像开了加速键,南京的“早餐搭子”、成都的“钥匙共享箱”、青岛的“黄昏伴读角”,每天五万条新增任务像串鞭炮,在屏幕上炸出一片热闹的红。
“昨天有个奶奶在杭州发起‘帮我读封信’,结果社区书法班的爷爷排着队去念。”小杰的指尖戳着屏幕,指甲盖泛着激动的粉,“还有武汉的外卖员搞了个‘温暖餐盒’,把顾客备注里的‘多放辣’改成‘给骑手留瓶水’——你看这个评论!”
陈默的拇指停在一条留言上:“我帮邻居修了二十年自行车,今天才知道他一直把我家的水电费交了。”他喉咙发紧,却没像以前那样跟着笑。
晚风掀起他的衬衫下摆,露出腕间那截早已休眠的系统手环,此刻正贴着皮肤,凉得像块旧玉。
“真正的考验才刚开始。”他轻声说。
竹篮里的毛豆突然被人接过去。
李涛教授的老花镜反着光,藏青衬衫洗得发白,却浆得笔挺:“小默,你总说烟火在街道上,现在街道活了,你倒先慌了?”
陈默抬头,看见老教授手里的牛皮纸袋。
纸袋边缘翘起一角,露出“民政部”的烫金logo。
“国家社会治理创新论坛的邀请函。”李涛把袋子放在石桌上,纸张摩擦的沙沙声惊飞了停在毛豆篮上的蝴蝶,“他们想把你的‘共情模型’做成试点——但首先,得让更多人明白,这不是数据游戏。”
小杰凑过来,鼻尖几乎碰到邀请函:“默哥要当专家了?我帮你写演讲稿吧!上次你在棉纺厂的发言,我记了三大本笔记……”
“不用。”陈默的手指划过邀请函烫金的纹路,想起三天前在巷口捡到的手机。
屏幕里是段被疯狂转发的视频:外卖员在暴雨里扶起摔倒的老人,却被路人拍下发到网上,配文“撞人后假惺惺”;还有地铁监控里,女大学生给哭泣的女孩递纸巾,被截成“小三纠缠正室”的动图。
“我要讲的,不是我们做了多少好事。”他抬头时,眼尾的痣跟着动了动,“是这些好事,有多容易变成坏事。”
论坛当天的礼堂穹顶很高,水晶灯像凝固的星群。
陈默站在演讲台前,没带PPT,只带了部手机。
当他点击播放键时,礼堂的灯光暗下来,屏幕里的暴雨劈头盖脸砸下来——
外卖员的黄色雨衣贴在身上,反光条在雨幕里忽明忽暗。
他蹲下去扶老人的瞬间,外卖箱“哐当”砸在水洼里,热汤顺着箱缝往外淌。
下一个镜头是社交媒体截图:“外卖车撞人现场”的标题下,评论区像锅沸水。
第二段视频切到地铁口。
扎高马尾的女孩蹲在垃圾桶旁哭,大学生递出纸巾的手悬在半空,被路人拍了侧影。
动图里,他的手看起来像在拉扯,评论区飘着“现在的小年轻真开放”。
“我们不是要打造完美善人。”陈默的声音在礼堂里回荡,“是要让送伞的人知道,他身后有接伞的;扶人的人知道,他身边有作证的。善意不该是孤岛。”
寂静像块海绵,吸走了所有声音。
直到坐在第一排的老教授摘下眼镜擦眼角,掌声才从某个角落炸响,像春汛的河,瞬间漫过整个礼堂。
散场时,有个穿社工服的姑娘追上来。
她眼睛红得像两颗樱桃:“我在上海管社区,上周有个阿姨给流浪猫喂饭,被投诉‘影响卫生’。看完您的视频,我打算明天就去开个‘毛孩子茶话会’,让喂猫的和反对的坐一起聊聊。”
陈默笑着应下,转身时看见玻璃幕墙里的自己。
领结歪了,衬衫第二颗纽扣没扣,像极了三年前帮王婶遛狗时的模样。
回到社区观察站时,公告栏前围了堆人。
小杰举着浆糊桶,正踮脚往墙上贴纸。
陈默凑近,看见自己手写的公告:“即日起,辞去烟火联盟理事、社区创新顾问等所有头衔。烟火系统从未消失,它只是变成了我们的一部分——陈默。”
“你疯啦?”刚下班的王婶攥着菜篮子挤进来,“上次电视台还说要给你做专访呢!”
“王婶,您当年教我包粽子时,要过头衔吗?”陈默抽走她手里的芹菜,帮着择叶子,“我就想继续遛遛张叔的柯基,帮刘奶奶去菜市场砍价,陪放学的小慧写作业——就像最开始那样。”
小杰把最后一张公告贴平,浆糊刷在墙上发出“吱呀”声:“我就知道你要搞这个。昨晚我把联盟的钥匙都收好了,就等你说这句话呢。”
深夜的观察站飘着陈默煮的姜茶味。
他最后一次打开那台跟了他三年的终端机,屏幕蓝光映得他眼下的青影更重。
开机提示音响起时,他莫名想起第一次激活系统那天,也是这样的深夜,屏幕跳出“帮邻居遛狗”的任务。
“恭喜完成‘引路人协议’。”
机械音过后,是道熟悉的男声,带着点岁月沉淀的温和:“谢谢你,没有让它变成另一个系统。”
陈默的手顿在关机键上。
林宇的声音他只在系统初始教程里听过一次,之后便销声匿迹。
此刻屏幕上的光影流转,像极了三年前那个帮邻居遛狗的清晨,阳光穿过香樟叶,在柯基背上洒下的光斑。
终端机自动关机的“滴”声里,陈默合上了笔记本。
封皮上“烟火手册”四个字被翻得发毛,像朵开了三年的花。
他推开门,夜风吹得公告栏的纸页哗哗响。
抬头望时,整座城市的灯火正次第亮起,每盏灯下都有影子晃动——是帮邻居搬花盆的,是给晚归的人留门的,是蹲在楼道里教老人用健康码的。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。
陈默摸出来,屏幕亮起“烟火联盟”的未读消息,发件人备注是“林宇”。
他没点开,只是把手机揣回兜里,沿着熟悉的巷子往家走。
转角处,张叔的柯基突然从绿化带窜出来,尾巴摇成螺旋桨。
陈默弯腰揉它耳朵时,听见身后传来清脆的童声:“妈妈你看!那个哥哥就是帮小慧修铅笔的人!”
晚风裹着远处的煎饼香涌过来。
陈默站起身,望着街道尽头渐次亮起的路灯,忽然笑了。
明天,该去王婶家拿新晒的竹粽叶了。至于“烟火联盟”的消息——
他低头看了眼腕间的手环,又抬头望向万家灯火。
总会有时间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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