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阳县衙门内。
十多人翘首以盼，目光落在高台堂上，那位意气风发，肥胖的脸蛋染上红光，难掩激动的男人。
他正是青阳县的县老爷，将近五十的县令吕安，七品县官。
吕安整理一下暗蓝色的官袍，捋了捋袖子，手指捻着挂在腰间的佩玉，昂首阔步走到案牍前。
在众人目光下，他不着急落座，而是摆弄其案上的文房四宝，以及官印。
“各位啊，好久没见了。”
“丁忧三年，又病了三年，我想念大伙呢。”
“幸好有曹大人替我照顾这个烂摊子，他辞官离去，县里痛失好官，让人惋惜唏嘘啊。”
下方人头攒动的属下们，齐声吆喝地附和。
“吕老爷，您回来太好了，赶快落座吧，等你执掌事务呢。”
“老爷回归天下太平！”
“县里百废待兴，老爷是及时雨啊。”
历经长公主青丘山坡被截杀的案件，巡捕房的捕快少了一半，曹云辞职归隐，主簿吴明被林九鱼迫害自杀......
正值县衙门人员短缺之际，眼下吕安重新掌权，底下之人阿谀奉承，不乏钻营讨巧之辈，想趁机谋得一番好的事业。
哪还管得着死的死，辞的辞，自己的前途更为重要。
对底下之人的恭维，吕安表示欣然接纳，心底别提有多畅快，即便是强加遏制了躁动的情绪，嘴巴也不自觉裂到耳后根去，春光满面。
双手正了正头顶的官帽，吕安这才抚摸了一下久违的椅子，陌生而又熟悉的坐了下来。
抬手虚压着说：“都安静点吧，饭要一口口吃，事要一件件做。”
“大伙儿不用着急，县衙的位置多有空缺，在场的各位都有机会。”
言下之意，谁能给出让其心动的价位，谁就能坐上空缺的位置。
大家心如明镜，眼神掠过一丝的惊喜，好像位置是为自己预留的，都暗地里牟足干劲，蠢蠢欲动了。
点到即止，吕安很是满意地收回目光，翻阅案牍上的书信，看似在处理公务，美滋滋的心思一点也耐不住，整个人早已飘飘然。
“都察院监察御史，林大人到！”
门外小厮朗声报喊。
吕安赶忙掩盖脸上的喜悦，取而代之是一脸的媚笑，立即从位置上腾的一下站起来，提起长袍脚步匆匆地走下台阶。
“下官青阳县县令吕安，拜见林大人！”
吕安以身作则，见到跨入门槛的林九鱼，立即俯身作揖。
“拜见林大人！”
周遭的小吏纷纷响应，齐声叫喊。
林九鱼加快脚下步伐，上前去搀扶吕安，笑容憨厚地说：“吕大人不必多礼。”
“本官以前还是你的下属呢，多亏你的批准，才能在巡捕房混口饭吃。”
“你对本官恩重如山，怎能受你的礼呢？”
“昨晚有事没能登门探望，让我家小春给你送了点礼物，收到了吗？”
此话语出，吕安明显更加激动，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姨母笑。
“收到了，承蒙林大人的厚爱，下官也略备薄礼回赠，回头送到你的府上，万望莫要推辞。”
后面那几个字才是重点。
证明吕安回赠的礼物，绝对不便宜，特意暗喻提醒一番。
会做人，很上道。
林九鱼听出问题，装作不懂没回答。
“吕老爷不要太操劳了，刚病好回来就忙碌于工作，要注意休息啊。”
“本官恰好到驿站拿一封信，路过就进来探望一下你。”
“哎，上峰有令，要本官去监考下个月阳云府的院试，准备离开了。”
闻言，吕安谄媚地送上彩虹屁。
“林大人深受皇恩重用，监督考场可是肥差，为国取贤纳仕，大功一件！”
“政绩履历上再添一项不朽的功绩，加官进爵指日可待啊。”
随后，旁边献媚讨好之言不绝于耳。
林九鱼傲然而立，看上去是很享受的样子和态度，实际上，心里一阵阵冷笑。
“今天那么多人在场，吕老爷，我有件事要向你请教一下。”
“林大人尽管说，下官知无不言。”
不得不说，隐忍多年的吕安，算得上卧薪尝胆，做人不但精明，且拿得起放得下。
眼前曾经不入流的捕快，转眼变成监察御史，他的恭敬异常，放得下身段，态度毫无违和感。
“你府上的仆人有个叫阿柴的，他跟你了多少年？”
此话一出，原本笑嘻嘻，像一只哈巴狗摇尾巴的吕安，骤然变脸，谄媚的笑容略微僵硬了。
“林大人，我府上一共21口人，没听说过有叫做阿柴的。”
“而且，我病了几年，年纪来了，记性很不好。”
一瞬间，吕安急中生智，找了个看似不错的理由。
林九鱼目光盯着他，眉头跳了一下。
“哦？我怎么记得，早年间阿柴经常伺候你呢？”
“不仅如此，他还是你的远房亲戚。”
“在一次山贼的剿匪中，替你挡了刀子。”
“如果说，这些你都能忘记的话......”
“那么，你搞大了他女儿的肚子，总不能忘记吧？”
“好歹他也是你的岳父！”
“丁忧患病期间，吕老爷还如此精力充沛的行房事，秘而不宣地生了个儿子，真是医学奇迹啊！”
话语中带着嘲讽，吕安僵硬的脸色，逐渐变得铁青。
一句句话，宛如一下一下地揭开他极力隐藏的，不为人知的阴暗面。
吕安像是被人剥了衣服，赤裸裸的暴露于阳光下。
“林....林大人，别开玩笑了。”
吕安苦着脸，勉为其难地讪笑。
换来的，却是林九鱼肃穆的冷哼。
“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吗？”
“吕安，奉劝你一句，坦白从宽，抗拒从严！”
他故意用上了现代脍炙人口的经典话语。
然而吕安恢复了一点思考，彷徨的神态眼珠子咕噜转动，迅速隐藏过去，挤出笑容说：“林大人，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”
林九鱼凌厉的眼神一扫而过，嘴角上翘地抬手说：“看来你是不进棺材不掉泪，行，我成全你！”
“青山，你来说说查到了什么。”
没见过公堂前对垒的李青山，明显胆怯，手都止不住地颤抖。
直到林九鱼重重地拍打两下他的肩膀，这才冷静下来。
李青山目光变得锋锐，提一口气说：“据查，青阳县十年内的账目、案件、管理等细则，在曹云县丞管理的六年期间，井井有条，梳理得当，并无疏漏。”
“反而是吕安县令管事期间，账户凌乱，欠了外面商贾的钱高达十万两！”
“审理查办的案件，更是资料不齐全，法度不严谨，条理混乱！”
“内务管理滥用亲信.......”
逐渐进入状态的李青山，朗声的话语铿锵有力，字字诛心。
不仅是吕安心惊肉跳的倍感不安，连带周遭的小吏，都已经嗅到暴风雨来临前的寒意。
啪！
李青山刚说完话，大家还在震惊当中，林九鱼打了个响指。
“韩勇，你来说说吕安嘴里不认识的那位阿柴，审讯的事。”
韩勇淡定许多，抱拳行礼，用力回答：“是，大人！”
“阿柴交代，受了吕安的命令和指使，故意透露消息给死去的捕头曹坚，引导其发现长公主被囚禁的藏匿之处。”
“幸得林大人的舍身相救，长公主才能幸免于难.......”
“行了行了，话外题别多说。”
林九鱼阻止了韩勇不合时宜的拍马屁。
“阿柴指认，庄子是吕安叔叔强行霸占的，后来通过他的手，转回去给到了曹云。”
“他只是个听从命令办事的，没想过会发生那么严重的截杀案件，涉及到长公主。”
“事发后，他简单收拾就连夜离开青阳县，前往阳云府投奔亲友。”
“吕安还给了他一袋银两，不到二百两，阿柴抱怨太抠门了！”
确实抠门。
勾连串通谋害长公主出嫁的车队，害死了数十人，才拿到二百两？
这可是卖命钱！
泼天犯罪掉脑袋的活儿，所换来仅有二百两，实在太低廉了。
视财如命的吕安，私底下很吝啬，即便是对阿柴这种伺候多年的心腹，也是如此。
听到罗列出来的种种罪状，吕安早已噤若寒蝉，抖如筛糠。
林九鱼踱步站在吕安跟前。
“吕老爷，单凭你在位时的贪赃枉法，肆意妄为，本官就足以摘了你的官帽，革职严查审问。”
“你还胆大包天的想要谋害长公主？”
“吃了熊心豹子胆啊！”
“卖国求荣的奸贼，奸细！”
后面两句话，林九鱼突然暴喝，宛如惊雷般凭空炸响。
吓得吕安哆嗦更甚，丢了魂魄。
“我承认在任期间玩忽职守，也滥用了权利，但长公主的事情，我真不清楚！”
“是阿柴含血喷人！”
“匈奴人阴狠毒辣的把车队人全杀了，这是谋反，叛乱，忤逆！”
“我吕安绝不会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！”
林九鱼似笑非笑直勾勾盯着说：“你怎么知道是匈奴人所为？”
“我好像透露过半点吧？”
“吕安，情急之下，老猫烧了胡须啊，不打自招！”
闻言，吕安瞳孔剧震，颤抖的双脚一软，再也无力支撑他肥硕身躯，扑通坐在了地上，脸色惨白毫无血色。
此刻他明白，死定了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