油腻的烤串味仿佛还粘在衣服上，劣质啤酒的涩感也似乎还残留在喉咙里。王大锤早已在硬板床上摊成了大字，鼾声如雷，富有节奏地冲击着宿舍里沉闷的空气，连带着那张旧床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。空气里混杂着烤串调料、啤酒沫、汗味以及旺财身上淡淡的沐浴露的味道。
叶长安悄无声息地起身，拉开了通往狭小阳台的旧门。门轴发出轻微的呻吟，一股带着城市特有尘埃气息的夜风立刻涌了进来，吹散了室内些许浑浊。他反手轻轻带上门，将王大锤的雷动鼾声隔绝了大半。
阳台很小，堆放着几个蒙尘的空花盆和一些杂物。叶长安走到边缘，手肘随意地撑在冰冷的水泥护栏上。夜风带着初秋的微凉，撩动着他额前有些汗湿的碎发。远处，城市的霓虹如同永不疲倦的巨兽，闪烁着迷离的光晕，将大半个夜空染成一种浑浊的暗红色。只有几颗最顽强的星辰，穿透这片人造的光幕，倔强地闪烁着微弱的光芒。
旺财跟了出来，无声无息地趴伏在他脚边，小脑袋温顺地枕在他廉价的塑料拖鞋上，毛茸茸的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。小家伙似乎也喜欢这份夜色的宁静，乌溜溜的大眼睛半眯着，映着远处城市模糊的光斑。
叶长安没有看夜景。
他缓缓闭上了眼睛。
并非沉睡，而是将那份沉睡了万古的浩瀚神念，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，又如同最轻柔的薄纱，无声无息地、极其细致地铺展开来，融入这片看似沉寂的天地之间。他在感知这个末法世界的“呼吸”——那稀薄到近乎虚无、如同垂死老人微弱脉搏的天地灵气。
如同往常一样，灵气稀薄得令人窒息，惰性而沉寂，仿佛亿万年前就已枯竭的死水潭。叶长安的意识在其中缓缓流淌，如同在无垠的沙漠中跋涉，感受着那份亘古的荒芜。
然而——
就在这份他早已习惯的沉寂之中，异动发生了！
他闭合的眼皮下，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。
不是错觉！
那稀薄得可怜的天地灵气，其浓度……竟然比几天前，提升了极其微弱的一丝！这种提升，微弱到任何现代科学仪器都无法检测，甚至不足以让路边的野草多长出一片叶子。
但让叶长安心神为之微动的，并非仅仅是这微不足道的浓度提升。
而是其“质”！
那一丝新生的、或者说被唤醒的灵气，不再像往常那样死气沉沉、惰性十足！它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、微弱的……活性！一丝躁动不安的气息！仿佛沉睡的巨兽在无意识的翻身中，从鼻腔深处呼出的一缕带着硫磺和生命气息的热风！虽然微弱，却昭示着某种深层次的、不寻常的悸动！
“呜……”
几乎是同时，脚边趴着的旺财猛地抬起了小脑袋！刚才还慵懒半眯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，乌黑的瞳孔在夜色中闪烁着奇异的光泽，直勾勾地望向深邃的夜空！它小巧的鼻子急促地翕动着，喉咙里发出一种极低沉的、带着强烈警惕和一丝难以抑制的本能兴奋的“呜呜”声，背脊上的毛发似乎都微微炸开了一些！小家伙小小的身体绷紧了，仿佛感应到了某种源自血脉深处的、模糊却强大的呼唤。
就在这时，被随意丢在阳台小破桌上充电的老旧手机，屏幕突然亮了起来，发出幽白的光。是新闻APP的推送通知，红色的标题在黑暗中格外刺眼：
《惊！西山动物园猛兽区昨夜突发异常骚动！金钱豹、棕熊等猛兽短暂陷入狂躁状态，一名饲养员在隔离操作中受轻伤！园方紧急声明：系意外事件，已加强安全巡查与管理！》
紧接着，又一条推送跳出：
《都市怪谈再现？多名网友爆料：南湖公园内百年老槐树一夜之间反季节开花！专家初步回应：或为近期气候异常波动所致》**（标题下方配着一张夜间拍摄的模糊照片，昏黄的路灯光线下，虬结的老树枝头，隐约可见点点细小的、不合时宜的白花，在风中摇曳）。
叶长安睁开了眼。
那双沉淀了万古星辰的眼眸，在夜色中平静无波，却又仿佛洞穿了虚妄。
他没有看那两条新闻，而是拿起手机，手指随意地点开了常用的社交软件。本地论坛的灌水区、朋友圈的信息流里，一些零星、微弱、如同投入深潭的小石子般的涟漪，正悄然扩散：
【匿名用户（凌晨2:47）】：“昨晚真是邪门了！我家养了五年的金毛，平时乖得跟什么似的，凌晨一点多突然对着阳台外面狂叫，怎么哄都哄不住！叫了有十几分钟，毛都炸起来了！外面黑漆漆的啥也没有啊！吓死我了！”
【朋友圈（配图：一只警惕的猫咪）】：“凌晨被地震晃醒了？还是我睡迷糊了？感觉床明显晃了一下！查了地震台网没消息啊？有同感的吗？”
【本地论坛跟帖（关于南湖老槐树）】：“楼上的专家就会扯气候异常！我奶奶家就住南湖边上，那棵老树我从小看到大！从来没见它这个季节开过花！而且你们仔细看那照片上的花，白得发冷，感觉……有点邪乎，不像槐花。”
【另一个帖子】：“坐标城西，昨晚小区里的流浪猫狗集体炸窝了似的，叫唤了大半夜，烦死了！”
【……】
这些信息琐碎、混乱、大多被淹没在庞杂的网络信息流中，被当作是错觉、宠物异常或者单纯的怪谈。普通人的生活依旧在继续，上班、上学、抱怨堵车、讨论八卦。
但叶长安知道，不是错觉。
他的神念如同无形的触角，虽然被层层封印束缚，但那份对天地本源变化的敏锐感知依旧存在。他仿佛“看”到了：城市角落里，一株墙缝里的小草不合时宜地多抽出了一片嫩芽；下水道深处，几只老鼠焦躁地啃咬着金属管道；某个出租屋里，一个常年体弱的青年突然感觉胸口一热，随即又恢复如常；更遥远的地方，深山古潭下，某种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冰冷意志，似乎极其轻微地……动了一下……
无数细微到可以忽略的变化，如同无数颗散落在世界角落的尘埃，此刻，却因天地间那缕微弱却蕴含活性的躁动灵气，而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共鸣。
叶长安放下手机，目光投向远方。
城市巨大的轮廓在夜色中起伏，万家灯火如同繁星落地，喧嚣的车流声隐隐传来。这看似繁华稳固的钢铁森林，在叶长安眼中，其根基之下，已然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、常人无法察觉的……松动。
他缓缓抬起手，轻轻抚摸着脚边旺财因为紧张和莫名的兴奋而微微竖起的、柔软的颈毛。小家伙感受到主人的安抚，喉咙里的低呜声平息了些，但那双望向夜空的眼睛，依旧闪烁着奇异的光泽，小小的身体里，那丝沉寂了不知多少代的、属于洪荒吞天犬的稀薄血脉，似乎正因这天地间微弱的悸动而轻轻颤鸣，如同干涸的河床下，听到了遥远源头传来的、第一缕若有若无的流水声。
夜风吹过阳台，带来一丝不同寻常的、仿佛来自更深邃远方的凉意。
叶长安低沉而清晰的声音，在寂静的夜色中响起，如同古老的钟磬，敲响了某个被尘封纪元的序幕：
“开始了。”
声音很轻，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笃定，穿透了城市的喧嚣，消散在沉沉的夜色里。
脚下的城市依旧在灯火中喧嚣运转，霓虹闪烁，车水马龙。人们沉浸在各自的悲欢离合、柴米油盐之中，对脚下这片大地深处悄然涌动的暗流一无所觉。
只有阳台上，一人一狗，静立无声。
叶长安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孤寂，却又仿佛蕴含着足以支撑天地的沉静力量。他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万家灯火，看到了更遥远的、即将被打破的平静，看到了即将席卷而来的、名为“灵气复苏”的滔天巨浪。
旺财依偎在他脚边，小小的身躯紧贴着主人的裤腿，传递着温暖和依赖。它仰着小脑袋，乌溜溜的眼睛里映着主人沉静的侧影，也映着那片被光污染浸染、却即将迎来剧变的暗红色夜空。
沉寂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天地灵气，那第一缕真正带着活性的波动，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第一颗石子，其引发的涟漪，已然在无人知晓的角落，悄然扩散开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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