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梧桐树,在阶梯教室的水泥地上投下摇曳的光斑。空气里弥漫着旧书页的尘埃味、粉笔灰的气息,以及午后特有的昏昏欲睡感。这是一堂《古代文献选读》,授课的正是以治学严谨(或者说刻板刁钻)闻名全系的李教授。
李教授头发花白,戴着一副厚厚的酒瓶底眼镜,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。他正站在讲台上,对着投影幕布上放大的、拓印模糊的古代金石铭文指指点点,声音抑扬顿挫,却如同催眠曲。
“……此段铭文,出自汉末一方残碑,文辞古奥,尤以其中‘乂’字,历来释义多有分歧。参照《金石索·卷下》所载拓片……”他推了推厚重的眼镜,目光扫过台下。学生们大多眼神涣散,强撑着不让自己趴下,前排几个学霸也眉头紧锁,显然被这冷僻的考据绕得晕头转向。
李教授似乎很满意这种“求知若渴”(实际是生不如死)的氛围,他清了清嗓子,抛出了今日的“重磅炸弹”:
“那么,关于这段铭文中‘乂’字的释义,在道教重要典籍《云笈七签·卷十九》中,葛洪真人是如何批注的?有哪位同学知道?”
话音落下,教室里一片死寂。空气仿佛凝固了。翻书声都停了下来。
《云笈七签》?卷十九?葛洪的批注?
这问题不仅超纲,而且冷僻到了极点!别说本科生,就是研究生没点专门研究也未必答得上来。这明显是李教授用来“提神醒脑”的杀手锏。
窃笑声在死寂中零星响起。一些原本昏昏欲睡的学生此刻也精神了,带着看好戏的心态,目光在教室里逡巡,想看看哪个倒霉蛋会被点名。
靠窗的位置,叶长安一手随意地支着下巴,侧脸对着窗外。阳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,眼神似乎落在窗外摇曳的树影上,又似乎什么都没看,空茫而深邃。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讲台上的金石古韵、李教授的诘问,仿佛都被隔绝在外。
更引人注目的是,在他垂在桌下的另一只手里,一个毛茸茸、黄白相间的小脑袋正舒服地枕着。小旺财被叶长安用宽大的书包做了个简易的“窝”,此刻正趴在他腿上,睡得香甜。叶长安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挠着旺财的下巴,小家伙在睡梦中舒服地微微抖了抖耳朵,喉咙里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呼噜声。
李教授的目光如同探照灯,在教室里扫了一圈,最终精准地锁定了那个明显在神游物外、甚至还“玩物(狗)丧志”的身影。他眉头紧锁,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明显的不悦,沉声点名:
“那位靠窗的同学,叶长安是吧?你来回答一下。”
“噗嗤……”压抑的窃笑声更多了。
“完了完了……”坐在叶长安旁边的王大锤瞬间脸都绿了,急得直抓他那本就稀疏的头发,压低声音哀嚎,“老叶!醒醒!叫你呢!葛什么签…什么洪…这都什么玩意儿啊!”
前排,气质清冷的苏清雪也微微侧过头,清泉般的目光落在叶长安身上。她的眼神依旧平静,但深处那抹探究和好奇的光芒,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几分。这个男生,在宿舍楼下能一个眼神吓退张猛,此刻面对李教授的刁难,又会如何?
在全班或同情、或幸灾乐祸、或好奇的目光聚焦下,叶长安仿佛才被从遥远的地方唤回。
他慢悠悠地放下支着下巴的手,姿态从容地站起身。脸上没有丝毫被突然点名应有的窘迫或慌张,平静得如同只是站起来舒展一下筋骨。他甚至没有刻意去看讲台上的李教授,目光淡然扫过前方,那眼神仿佛穿透了时空,直接落在那段晦涩的铭文和古老的典籍之上。
在全场屏息的注视下,他薄唇微启,清朗而平静的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响起,清晰得如同玉石相击:
“葛洪在《云笈七签·卷十九》‘三洞经教部’中对此批注:‘乂者,治也,安也。天地交泰,万物乂宁。’”
语速不快不慢,字正腔圆,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典籍本身的厚重感。
整个教室,瞬间落针可闻!
所有人都愣住了,包括李教授!他脸上的不悦瞬间凝固,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愕!这小子……竟然真知道?!而且直接点明了卷次和篇目!
然而,叶长安的话并未结束。
他微微停顿了一下,目光似乎落在了投影幕布上那片模糊的拓文上,继续开口,语气依旧平淡无波,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:
“不过,教授,您刚才引用的《金石索·卷下》那段拓文,其中第七行第三个字,应是‘戌’而非‘戍’。因原拓片该处石花磨损严重,后世摹拓或编纂时辨识有误,导致上下文义理解略有偏差。若按‘戌’字解,则此段当为纪年补述,而非您方才所言的祭祀方位。”
轰——!
如果说刚才的回答是投石入湖,那这番话就是直接在教室里引爆了一颗炸弹!
死寂!绝对的死寂!
所有学生的嘴巴都张成了“O”型,眼睛瞪得溜圆,仿佛集体石化!连呼吸都忘了!
王大锤的下巴都快掉到桌上了,小眼睛里只剩下懵逼和“卧槽”!
苏清雪那双清冷的眸子猛地睁大,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清晰地掠过!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手中的笔。他……他不仅知道答案,还能指出教授引文中的具体错误?连拓片磨损导致误辨的细节都一清二楚?!这已经不是知道答案的问题了!这是对整个领域精通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!
讲台上,李教授的脸色更是精彩纷呈!
他像是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,整个人都僵住了!厚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滚圆,死死地盯着叶长安,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学生!下一秒,他猛地低下头,双手有些颤抖地疯狂翻动讲台上摊开的《金石索·卷下》影印本和自己密密麻麻的讲义笔记,手指急切地在第七行滑动,对照着投影上的拓片。
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钟。
李教授翻动书页的手猛地顿住!他死死盯着那个模糊的字形,又猛地抬头看向投影,脸色由震惊转为难以置信,再由难以置信变为一种被学生当众指出错误的尴尬和……更深层次的震撼!
叶长安说的,分毫不差!
那个字,确实是“戌”字的可能性更大!他之前的解读,竟真的因为拓片磨损和先入为主的观念而产生了偏差!
教室里只剩下李教授粗重的呼吸声和学生们压抑到极致的抽气声。
叶长安看着教授脸上变幻的神色,仿佛只是陈述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。他淡淡地点了下头,语气依旧平稳无波:
“我的回答完了。”
在全班同学如同仰望神明(或怪物)般的目光注视下,他若无其事地坐了下来。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发言只是拂去了一粒微尘。
坐下后,他甚至没有去看一眼台上震惊未消的教授,也没有理会旁边王大锤那几乎要把他烧穿的崇拜目光,更没有在意前排苏清雪那变得无比深邃、探究欲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眼神。
他的右手,自然而然地垂落下去,重新落回桌下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上,指尖轻轻挠了挠旺财温暖的下巴。小家伙似乎被刚才的动静微微吵醒,迷迷糊糊地睁开湿漉漉的大眼睛,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叶长安的手指,发出一声细小的、带着睡意的呜咽,然后又舒服地在他腿上蹭了蹭,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,很快又发出了细微的呼噜声。
一人一狗,自成一个宁静的小世界。仿佛刚才那场席卷整个教室的知识风暴,与他们毫无关系。
讲台上,李教授沉默了好几秒钟,空气沉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。他扶了扶鼻梁上厚重的眼镜,再开口时,声音带着明显的干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:
“叶…叶同学回答得…很好。请坐。”
那语气里,有震惊,有被事实打脸的尴尬,但更多的,是一种面对真正博学者时难以抑制的、纯粹的欣赏和一丝被打乱了节奏的无奈。
教室里,只剩下书页被无意识翻动的哗啦声,以及学生们压抑不住的、带着极度震惊和敬畏的低声惊叹与交头接耳。
“我的天……神了……”
“他……他怎么知道的?《云笈七签》?葛洪?那是什么书?”
“重点是他连拓片错了都看得出来!这TM是人?”
“学神……这才是真学神啊!以前那些学霸弱爆了!”
“他刚才是不是在……逗狗?”
叶长安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。阳光透过窗户,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细密的阴影。他指尖感受着旺财柔软皮毛下的温暖心跳,鼻尖似乎还萦绕着昨天林婉儿带来的枣泥糕的清甜香气。窗外的树影依旧摇曳,世界仿佛又回到了它该有的、慵懒而平静的轨道。只有桌下,旺财舒服地翻了个身,露出了毛茸茸的小肚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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