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像被墨汁染透的棉絮,沉甸甸地压在九龙城寨的屋檐上。
林远站在码头的风中,军大衣的下摆被吹得呼呼作响,他的目光追随着那辆黑色汽车尾灯消失的方向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红绸盒——那是今早阿霞塞给他的,说是在庙街买的金粉糖画,裹在红绸里能保存得久一些。
此刻,金粉隔着绸布蹭在掌心,就像阿霞笑起来时眼角的碎光。
“探长!”阿强的摩托车在五米外停住,车头灯照亮了他脸上的兴奋表情,“那辆车进了雷耀扬的地盘!在永乐街的赌档后门停了半个小时,出来时副驾驶抱着一个黑色皮箱,很重!”
林远挑了挑眉毛。
雷耀扬?
他听说过这个人,是上个月刚从台湾过来的黑帮头目,最近总是在码头发货的时候和跛豪的人发生摩擦。
老陈昨天还说煤窑的货船突然改变了航道,原本以为是商会的人捣鬼,没想到是这个“过江龙”。
“阿勇。”林远转身喊了一声,一个精瘦的青年从墙角的阴影中走了出来,他就是林远培养了三年的手下,“带三个人去雷耀扬的地盘附近盯着,记清楚他手下每天什么时候换班,运货的车有没有挂双层车牌。”阿勇点头的时候,耳后那道刀疤跟着动了动——那是去年他为林远挡刀留下的。
“豪哥那边怎么办?”阿强跨下摩托车,把头盔扣在车把上,“您让他今晚去赌档说改走水路,雷耀扬的人要是听见了,肯定以为煤窑的货要从海路走……”
“他们不是想看戏吗?”林远扯了扯风扣,嘴角露出一抹冷峻的笑容,“那就让雷耀扬以为自己得到了独家消息,等他带人去截货船——”他手指虚点了两下,“自然会有人把消息传给商会的陈老板。陈老板在海上养了十年的私军,怎么会容得下雷耀扬这个外来户抢生意?”
阿强眼睛一亮,一拳砸在手掌心:“到时候雷耀扬和陈老板就会狗咬狗,咱们坐收渔利!”
林远没有接话,目光扫过远处渐渐亮起的霓虹灯。
华灯初上的时候,阿霞应该到皇后大道的茶楼了。
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红绸盒,那一点温热隔着布料熨帖着掌心——今早阿霞说要请他喝新到的冻顶乌龙茶,小莉非要跟着当“电灯泡”,现在想来,倒像是命运埋下的伏笔。
在茶楼二楼靠窗的位置,阿霞正用银夹子夹起一块马拉糕。
她穿着月白色的旗袍,胸前别着一朵珍珠茉莉,香气混合着茶香飘了过来,林远刚坐下就闻到了。
小莉咬着虾饺朝他挤眉弄眼:“林探长可算来了,阿霞等得茶都续了三次了。”
阿霞的耳朵尖都红了,她把茶盏往林远手边推了推:“听小莉说你最近总是在码头熬夜,喝这个去去寒气。”她的指尖轻轻掠过林远的手背,就像一片落在春水里的桃花瓣,“昨晚我给你绣的围脖……”
“砰!”
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的瞬间,林远本能地拽着阿霞躲到了桌子下面。
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耳边飞过,在墙上留下一个焦黑的洞。
小莉尖叫着缩在墙角,阿霞却反手紧紧抓住林远的手腕,指甲几乎掐进了他的肉里:“你受伤了没有?”
楼下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,林远摸到腰间的枪,刚要起身,阿霞突然扑了上来,单薄的身体像一只护雏的母鸟,把他整个压在桌子下面:“别出去!他们是冲着你来的!”
茶香混合着血腥味涌进了鼻腔。
林远这才发现阿霞的肩膀上渗出了一片暗红色的血迹,子弹擦过了她的锁骨,血珠顺着旗袍滚进了盘扣里,就像一串被揉碎的红珊瑚。
他的喉结动了动,手忙脚乱地解下自己的军大衣裹在她身上:“傻不傻?”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,“我是警察,应该我来保护你。”
阿霞却笑了,嘴角沾着血沫:“你是探长,要保护整座城市。可我只需要保护你。”
警笛声由远及近的时候,雷耀扬的手下早就跑没影了。
林远抱着阿霞冲进了医院,医生护士们推着轮床往手术室跑,他站在走廊里,掌心还留着她的体温。
小莉抽抽搭搭地跟在后面:“我……我听见他们喊‘雷耀扬’,肯定是冲着林探长来的!阿霞要是有个三长两短……”
“闭嘴。”林远的声音冷得像冰锥,“去查雷耀扬最近有没有买枪,今晚所有兄弟轮流守在手术室。”他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,瞳孔突然紧缩——此刻正是雷洛每周固定来医院探望老母亲的时间。
果然,转过楼梯口就碰到了雷洛。
这位五亿探长穿着笔挺的西装,手里还提着给老夫人的燕窝粥,看到林远时脚步停了下来,目光落在他染血的袖口上:“怎么回事?”
林远的喉结动了动,刚要说话,手术室的门“咔嗒”一声打开了。
护士举着带血的纱布走了出来:“伤者需要家属签字,这位先生……”她看了看雷洛,又看了看林远,“您是家属吗?”
雷洛的目光缓缓扫过林远,最后落在他仍然攥着的红绸盒上。
金粉从盒缝里漏了出来,洒在地上像一条细细的金线。
他突然笑了,只是那笑容比冰还冷:“林探长倒是手段高明,连我的未婚妻都能拐跑。”
林远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。
他这才想起来,阿霞是雷洛在报纸上登过启事的未婚妻,两家人从小就订了娃娃亲。
此刻雷洛的西装袖扣在灯光下泛着冷光,就像两把淬了毒的刀。
“雷先生……”
“明天早上十点,来我办公室。”雷洛打断了他的话,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,“我倒要听听,你这个探长是怎么当的。”
他转身的时候,燕窝粥的甜香混合着医院的消毒水味飘了过来。
林远望着他的背影,忽然想起刚进警队那天,雷洛拍着他的肩膀说“好好干”时的温度。
此刻那温度早已被夜风吹散了,只剩下手术室门上的红灯,在墙上投下刺眼的血影。
阿霞的茉莉香气还残留在他的军大衣上,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。
林远摸了摸口袋里的红绸盒,金粉在指缝间沙沙作响,就像阿霞说“我只需要保护你”时的语气。
而在走廊的尽头,雷洛的脚步声已经消失在转角处,只留下一串清脆的怀表滴答声,就像倒计时的钟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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