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远在警局值完早班,往更衣室走时,后颈突然泛起凉意。
他装作低头系鞋带,余光扫过走廊尽头——穿藏青西装的男人正倚着墙看报纸,报纸遮着脸,可那只搭在膝盖上的手,指节处有块暗红色胎记。
是雷洛的人。他心里一沉。
三天前老陈给的纸条还在口袋里,此刻像块烧红的炭。
更衣室里,阿勇正帮他挂警服。
这小子是林远从油麻地码头捡来的,当时被三个收保护费的混混围殴,硬是咬着牙没吭一声。
林远踢翻其中一个,扔给他半块面包:跟着我,别学他们。现在阿勇的警服第二颗纽扣总系不紧,和他当年咬着面包抬头看自己时,眼睛里的光一模一样。
勇仔,去茶水间帮我打壶热水。林远压低声音,路过杂物房时,把窗台上那包东西带过来。
阿勇应了声,走两步又回头:头,那两个盯梢的今早蹲在警局门口,我帮你把自行车胎放了气,他们骑不动,现在正追着修单车的阿伯骂呢。
林远憋着笑拍他后背:机灵。等阿勇跑远,他迅速翻开储物柜最底层,用钥匙挑开夹层——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近半月的《东方日报》,每版边角都画着铅笔道。
这是阿强混进码头搬运工时,从各艘货轮夹带的商讯报纸,林远用跛豪给的密语本破译过,全是商会和不明势力的动向。
陈记米行上周少了三船暹罗米,码头账册上却记着暴雨损毁。林远摸着报纸上被水浸过的痕迹,福来金铺丢了二十根大条,报案时说遭飞贼,可金铺后巷的锁是用液压钳剪开的——这手法,和上个月油麻地赌档被抢的一样。
他抽出最新一期报纸,末版广告栏里,雷氏钟表行高价收旧怀表的字样刺得眼睛疼。
雷洛昨天在办公室摔了那只镶翡翠的怀表,表链上阿霞编的红绳断成两截,他弯腰捡碎片时,看见表盖内侧刻着洛字——是雷洛太太送的结婚十周年礼物。
头!阿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,老陈在后门等你,说带了热乎的虾饺。
林远把报纸塞回夹层,又摸出银镯在掌心蹭了蹭。
阿霞昨天说深水埗的老房子,房东是个跛脚阿婆,只要先付三个月房租就能搬。
他数过兜里的港币,加上这个月的警饷,刚好够。
可雷洛的人盯着,这钱...
后门巷子里,老陈蹲在台阶上剥虾饺皮,见林远过来,把油纸包往他手里一塞:趁热吃,跛豪从澳门带回来的师傅。老人的灰布衫洗得发白,袖口却绣着金线云纹——当年在上海做师爷时的讲究,改不了。
商会撑不住了。老陈捡了块砖头垫屁股,陈老板今早派了管事去码头,想借跛豪的船运批货,结果被不明势力截了胡。
码头上的兄弟说,截货的人臂上有条黑龙刺青,和上个月砸了陈记米行仓库的是同一拨。
林远咬着虾饺,虾仁的鲜甜混着心事发苦。
他早让阿强盯着码头,黑龙帮的动静摸得差不多:他们背后有个戴金丝眼镜的先生,每次交易都在皇后大道中13号,那栋楼的业主......他突然想起雷洛上周带太太去看的珠宝店,就在皇后大道中12号。
暗助。林远把油纸包折成小方块,不能让商会知道是我们。
老陈眯眼笑: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。
阿强那小子昨晚摸进黑龙帮的仓库,拍了货物清单——他们这个月从暹罗运了三批货,两批是米,一批是鸦片。
陈老板不是总愁米价压不下来?
林远眼睛亮了:把清单匿名寄给海关。
更妙的是。老陈从怀里摸出个牛皮信封,我让阿强在清单背面写了行字:米仓老鼠多,小心猫。
陈老板在上海混过,懂这暗语——猫指海关,老鼠自然是黑龙帮。
两人正说着,巷口传来皮鞋声。
林远拉着老陈闪进堆煤的角落,就见穿藏青西装的男人晃着钥匙过来,皮鞋尖踢了踢他们刚才坐的台阶。
陈叔,您说的三天,是雷洛给的期限?林远盯着那男人的背影,喉结动了动。
老陈摸出旱烟袋,火星子在暮色里明明灭灭:跛豪说,雷洛最近在查警队里谁和黑帮走得近。
你上次帮跛豪截了他的私盐船,他记着呢。
林远想起上周在码头,他借着查走私的由头,让阿勇把雷洛的盐仓钥匙调了包。
跛豪的人开着船来刚好撞见,当场扣了二十吨私盐——雷洛气得摔了怀表,可查来查去,只查到钥匙是在警局更衣室丢的。
今晚让阿勇去深水埗。林远把银镯重新塞进口袋,找跛豪的兄弟把老房子的窗修一修,阿霞怕黑,得换个亮堂的灯泡。
老陈吸了口烟,烟雾里的眼睛像两口深潭:你这是要扎根基?
总不能让阿霞跟着我住警局宿舍。林远摸了摸发烫的耳朵,再说......他压低声音,要是雷洛真查下来,有间房子,总显得我像个想踏实过日子的。
老陈突然拍他后背:小子,你这心思,比我当年在上海做师爷时还活泛。
两日后,林远在茶水间看报纸,头版赫然写着海关夜袭码头,查获走私米粮二十吨。
他喝着阿勇递来的茶,见陈记米行的陈老板从局长办公室出来,红光满面地和他打招呼:林警司,早啊?
林远笑着点头,余光瞥见陈老板袖口里露出半截清单纸——和老陈给的那张,边角的折痕一模一样。
接下来的半个月,黑龙帮和商会的争斗像滚水泼进油锅。
陈老板按林远给的情报,先是在报纸上揭露黑龙帮高价卖赈灾米,又买通几个码头工人在黑龙帮的鸦片里掺石灰,气得黑龙帮老大带人砸了陈记米行的招牌。
可等黑龙帮的人刚走,就有巡捕房的人冲进来抓人——林远让阿勇把有人持械斗殴的匿名电话,在最合适的时机打进了警局。
头,黑龙帮的场子这半个月被查了七次。阿勇趴在桌上算数,陈老板的米行倒是得了慈善会的表彰,说他低价卖米给穷人。
林远翻着最新的情报,黑龙帮的账册上,这个月亏了近十万。
陈老板那边,虽然米行被砸,但慈善会的名声让他接了三所学校的米粮供应,赚得比以前还多。
时机到了。林远合上账册,今晚让跛豪约陈老板在六国饭店吃饭,就说有笔清场生意要谈。
六国饭店的包厢里,陈老板捏着跛豪递来的雪茄,手指微微发颤。
林远坐在阴影里,听跛豪说:黑龙帮现在只剩三个赌场、两个码头,您要彻底清场,我们出人手。
条件呢?陈老板抽了口雪茄,烟雾里的眼睛像只老狐狸。
陈记米行的码头,分我们三成股份。林远从阴影里走出来,另外,您新接的学校米粮供应,每个月给巡捕房送二十袋平价米——就说给兄弟们改善伙食。
陈老板盯着林远看了半晌,突然笑了:林警司好手段。
我就说,这半个月的巧事,怎么就全让我遇上了。他伸出手,成交。
林远和他握了握,手心沁出薄汗。
窗外的霓虹灯照进来,把他口袋里的银镯映得发亮——阿霞今晚该去深水埗看房子了,房东阿婆说要给她熬碗糖水。
可当他走出饭店时,后颈那股凉意又回来了。
转角处,穿藏青西装的男人正对着怀表对时间,表盖内侧的洛字在路灯下闪了闪。
林远摸了摸口袋里的银镯,听见远处传来轮船的汽笛声——和三天前一样悠长,可这次,风里的火药味更浓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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