审讯室的灯泡在头顶嗡嗡作响,林远揉了揉发酸的后颈。
阿发哥被拖走时在地上蹭出的血痕还没干,混着汽油味和铁锈味往鼻腔里钻。
他摸出怀表,表壳上的划痕硌着指腹——那是去年和老陈在码头截货时,被雷洛的人砸的。
七点四十一分,该开会了。
“探长,陈叔和勇哥到了。”小方在门口探了个头,警服领口沾着点烟灰,是刚才押人时蹭的。
林远把怀表扣回口袋,转身时看见墙上那面裂了道缝的镜子。
镜子里的自己眼尾泛红,领带歪在锁骨处——从凌晨蹲点到现在,快十二个钟头没合眼了。
他扯了扯领带,把褶皱理平,这才推开会议室的门。
老陈正往茶碗里续水,水蒸气模糊了他眼角的皱纹。
阿勇坐在长条桌另一头,靴跟一下下磕着地面,见林远进来,立刻直起腰:“那孙子招了没?雷洛在警署安了多少钉子?”
“八个。”林远拉开椅子坐下,把一沓口供纸推到桌中央。
纸页边缘还带着阿发哥的血渍,“西九龙分局的文书科、油麻地的巡逻队,还有...警司办公室的小刘。”
老陈的茶碗顿在半空。
他摸出老花镜戴上,扫了眼口供,指尖在“小刘”两个字上敲了敲:“那小子上个月还帮我递过卷宗,嘴甜得很。”
“雷洛的人向来会装。”林远扯了扯领口,喉结动了动,“阿发还说,雷洛这月见了三拨人——澳门的赌王、九龙城寨的坤哥,还有...托尼。”
“托尼?”阿勇的靴跟猛地停住,“那个卖军火的葡萄牙佬?”
林远点头。
窗外的阳光透过脏玻璃斜照进来,在他脸上割出一道阴影:“雷洛要动真格的了。他知道我断了他金记的赌场,下一步肯定要反扑。”他指节抵着桌面,指腹蹭过木纹里的疤——那是上周和跛豪谈合作时,阿勇拍桌子留下的,“所以我们得先攥紧手里的牌。老陈,黑白两道的关系网,三天内给我理清楚;阿勇,你的人加练枪法,特别是巷战——雷洛的暗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咬过来。”
老陈摘下眼镜,用袖口擦了擦镜片:“跛豪那边呢?上回说要借码头给他运烟土,他还没松口。”
“我下午就去见他。”林远从口袋里摸出支烟,火机咔嗒一声,火星照亮他紧绷的下颌线,“雷洛找托尼买枪,跛豪不可能没听见风声。他现在犹豫,不过是怕押错宝。”
阿勇突然嗤笑一声:“探长就是会算。要是跛豪还不松口?”
“那我就告诉他,雷洛要动的不只是我。”林远把烟灰弹进茶碗,溅起几点褐色的水花,“金记的地下赌场没烧着,是我故意留的——雷洛每月从那抽二十万,跛豪的码头货场每月才赚十五万。等雷洛腾出手,第一个吞的就是跛豪的地盘。”
老陈突然笑了,眼角的皱纹堆成核桃:“好小子,连苦肉计都备上了。”
会议开到十点半,林远出门时,老陈追上来塞给他个油纸包:“吃块老婆饼,饿出胃病又得让阿霞唠叨。”他指节敲了敲林远的肩,压低声音,“阿霞昨儿去医院看陈嫂,我瞅着她手腕上有红印子——莫不是那刀疤男的?”
林远的脚步顿了顿。
他想起昨晚照片里阿霞被抓住的手腕,皮肤白得像要透光,指痕却青得发紫。
“小莉和艾米跟着她呢。”他说,声音比平时轻了些,“我让她们寸步不离。”
跛豪的场子在深水埗码头,仓库里堆着成箱的西药,混着海水的咸腥气。
林远进去时,跛豪正蹲在地上检查货箱,左脚有点跛——那是当年和雷洛火拼时中了枪,子弹没取干净。
“林探长稀客啊。”跛豪直起腰,叼着根雪茄,火星在阴影里明灭,“不是说要和雷洛死磕么?怎么想起看我这瘸子了?”
林远没接话,走到货箱前踢了踢——空心的,夹层里该藏着烟土。
“雷洛找托尼买了三百支枪。”他说,目光扫过跛豪突然绷紧的后背,“货船下周三到,停尖沙咀码头。”
跛豪转身时,雪茄差点掉在地上。
他眯起眼,瘸着腿走近林远: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阿发哥说的。”林远从口袋里摸出张照片,是雷洛和托尼在酒窖碰杯的背影,“雷洛要清场,先扫平所有不服的。你觉得,是我先倒,还是你先被他的枪指着头?”
跛豪的手指捏得指节发白。
他盯着照片看了足有半分钟,突然把雪茄按在货箱上,烫出个焦黑的洞:“我给你五十个兄弟。但雷洛倒台后,尖沙咀码头归我。”
“成交。”林远伸出手。
两人的手掌相碰时,林远感觉到跛豪掌心的老茧硌得生疼——和雷洛的手不一样,雷洛的手永远干干净净,连枪都很少摸。
从码头出来时,太阳正毒。
林远抹了把额头的汗,摸出怀表——十一点四十五分。
他正想给小莉打电话,口袋里的BP机突然震动起来。
“茶楼出事,阿霞被骂。”
林远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他猛地转身,西装后背蹭着仓库的砖墙,蹭出几道灰印。
等他冲进“得月楼”时,二楼雅座里围了一圈人。
阿霞站在中间,脸色白得像张纸,手里的茶杯摔在地上,碎片混着茉莉花香散了一地。
“雷爷的女人也敢爬床?”说话的是个穿花衬衫的男人,左脸有道刀疤——正是照片里抓阿霞手腕的那个。
他歪着嘴笑,“林探长的床板够硬么?”
“闭嘴!”小莉扑过去要打人,被艾米死死拽住。
阿霞的手指绞着旗袍下摆,指节泛白。
她抬头看见林远,眼眶突然红了,又迅速低下眼,盯着地上的茶渍。
林远的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他走过去,把阿霞护在身后,目光扫过刀疤男:“谁让你进来的?”
“雷爷让的。”刀疤男掏出名片盒,抽出张名片甩在地上,“雷爷说,林探长要是护不住女人,不如趁早投降。”
林远弯腰捡起名片。
硬壳纸上印着“雷耀集团”,烫金的字刺得他眼睛发疼。
他捏着名片的手慢慢收紧,直到纸边割进掌心。
“小方。”他头也不回地喊,“把这位先生请去警署,问问他私闯民宅、侮辱市民,该判几年。”
刀疤男的脸瞬间煞白。
他转身要跑,被阿勇的手下一把按住。
林远低头看向阿霞,她的睫毛还沾着泪,却强撑着笑:“我没事,就是茶凉了。”
林远喉结动了动,想说什么,最终只是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:“我送你回家。”
傍晚的风卷着热浪灌进车窗。
阿霞靠在座椅上闭着眼,林远从后视镜里看她——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,手腕上的红印还没消。
他握紧方向盘,指节泛白。
“今晚八点,秘密据点开会。”他对着对讲机说,声音像淬了冰,“老陈、阿勇、老李,都来。”
秘密据点在油麻地的旧裁缝铺,后屋的灯泡昏黄发颤。
林远站在黑板前,用粉笔重重画了个圈:“雷洛的暗桩、跛豪的犹豫、阿霞被袭——全是他布的局。”他转身时,粉笔灰簌簌落在肩头,“明天开始,老李带两个人混进雷耀集团当杂工,摸清楚他们的货物流向;阿勇,你的人分三队,轮流守阿霞的家和警署;老陈,联系所有收过我们好处的社团,明晚之前给我个名单。”
老李搓了搓手:“探长,雷耀集团戒备严,不好进啊。”
“我让人伪造了两张工牌。”林远从抽屉里拿出个牛皮纸袋,“雷洛的会计上周赌钱欠了我五万,工牌是他给的。”他目光扫过众人,“记住,我们要的不是鱼死网破,是把雷洛的爪牙一根根掰断。”
散会时已经十点。
林远坐在裁缝铺的破藤椅上,摸出支烟。
火星在黑暗里明灭,映得墙上的老挂钟泛着青灰。
指针指向十点半时,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。
“探长,电报。”小方的声音带着点喘气,“葡萄牙文的,说是托尼发来的。”
林远接过电报。
泛黄的纸页上印着几行字母,他翻出本旧字典查了半天,终于看清最后一句:“晚八点,码头仓库,面谈。”
他捏着电报的手慢慢垂下来。
窗外的月光透过破窗照进来,在电报上割出道银边。
林远摸出怀表,秒针在“12”的位置轻轻颤动。
他盯着表壳上的划痕,突然笑了,只是那笑没到眼睛里。
“小方。”他说,声音轻得像叹息,“去查查托尼的船最近靠过哪个码头。”
夜风卷着旧报纸从街角刮过,发出沙沙的声响。
林远望着窗外的夜色,怀表在掌心发烫。
他知道,这封电报不是求和,是另一个陷阱的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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