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，咖啡店还没开门，何小乐已经坐在钢琴前。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，他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，像一只犹豫的鸟。自从陈默回来那天弹了《梦中的婚礼》后，他连续三天都在开店前偷偷练习。
《梦中的婚礼》——这首曲子曾是父亲的拿手好戏。何小乐闭上眼睛，让手指自由落下。音符如溪水般流淌，记忆中的父亲坐在他身旁，粗糙的大手覆在他的小手上，引导他找到正确的和弦。
“不对，小乐，这里是降B，不是B。“记忆中父亲的声音如此清晰，“感受它，别只是机械地弹。“
何小乐的手指顿了一下，调整了和弦。琴声突然变得圆润饱满，像是被注入了生命。一滴汗水从他额头滑落，滴在琴键上。十年了，他终于再次感受到了音乐的温度。
“我就知道你会来。“
何小乐猛地回头，小白站在门口，怀里抱着一个牛皮纸袋，晨光在她身后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轮廓。她今天穿了件oversize的白色衬衫，下身是浅蓝色牛仔裤，头发随意地扎成马尾，像个逃课的大学生。
“你怎么——“
“陈默老师告诉我的。“小白晃了晃手机，走到钢琴旁坐下，纸袋里散发出黄油和肉桂的香气，“他说你大学时总在琴房通宵，早上六点才出来。“
何小乐合上琴盖，“陈默话太多了。“
“我喜欢他。“小白从纸袋里拿出一个还冒着热气的肉桂卷，“给你带了早餐。“
何小乐接过肉桂卷，糖霜沾在指尖，甜腻的香气让他想起小时候和父亲分享的早餐。“谢谢，但以后别这么早来了。“
“为什么？“小白咬了一口自己的肉桂卷，腮帮子鼓鼓的，“我喜欢听你弹琴。比教我时弹得好多了。“
何小乐的手指僵住了，“你...听到了？“
“嗯。“小白的眼睛在晨光中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琥珀色，“陈默老师说，你曾经是茱莉亚音乐学院最年轻的录取者。“
记忆如潮水般涌来——十七岁的何小乐站在茱莉亚音乐学院的舞台上，台下坐着父亲和评委。他弹奏了自己改编的《黄河》，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，父亲眼中有泪光闪动。那是他第一次，也是最后一次看到父亲流泪。
“那都是过去的事了。“何小乐站起身，走向吧台，“要喝咖啡吗？“
小白没有接话，而是径直走到钢琴前，掀开琴盖，手指轻轻放在何小乐刚才弹奏的位置。她深吸一口气，开始弹奏《梦中的婚礼》——磕磕绊绊，但每个音符都准确无误。
何小乐惊讶地转身，“你什么时候学的？“
“偷偷练的。“小白没有抬头，专注地盯着琴键，“看YouTube教程，还有...偷听你弹。“她的耳尖微微发红，“我想...也许这样能让你开心一点。“
阳光悄悄移动，落在小白的侧脸上，为她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。何小乐突然发现，她弹琴时的表情如此虔诚，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那架老钢琴。
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，小白抬起头，眼中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，“怎么样？“
何小乐喉头发紧。那一刻，他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——那个满心期待父亲肯定的少年。“很好，“他轻声说，“只是第二小节转调时可以再柔和一些。“
他走到小白身边坐下，两人的手臂轻轻相触。何小乐示范了一遍那个段落，小白跟着弹，然后是他，然后又是她。不知不觉中，他们开始四手联弹，笑声和琴声交织在一起，像一首崭新的乐章。
门铃突然响起，陈默倚在门口，手里拿着三杯外带咖啡，“早啊，音乐家们。“他咧嘴一笑，“看来我错过了一场精彩演出。“
何小乐下意识要站起来，却被小白拉住了手。“别停，“她小声说，“求你了。“
她的手掌温暖而柔软，带着练琴留下的薄茧。何小乐看着两人交握的手，突然意识到——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与人肌肤相触了。咖啡店老板何小乐总是戴着无形的手套，与所有人保持安全距离。
“继续吧，“陈默走过来，把咖啡放在钢琴上，“我当观众。“
就这样，在晨光中的咖啡店里，何小乐第一次完整地弹奏了肖邦的《夜曲》。当他弹到最激昂的部分时，小白悄悄靠在他肩上，像只寻求温暖的小动物。陈默站在一旁，举着手机录像，眼中闪烁着欣慰的光。
最后一个音符落下，咖啡店里安静得能听见三个人的呼吸声。何小乐低头看着黑白分明的琴键，胸口有什么东西悄然松动。
“何小乐，“陈默突然正色道，“下个月蓝调酒吧有个原创音乐之夜，我要你参加。“
“什么？不——“
“我和小白已经报名了。“陈默晃了晃手机，“三人组合，就叫'静默咖啡'，怎么样？“
小白抬起头，眼睛亮得惊人，“大叔，求你了！我写了一首歌，需要你的钢琴...“
何小乐看着两张期待的脸，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。他想起了父亲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的最后一句话：“别放弃音乐，小乐，那是你的灵魂。“
“我...“他深吸一口气，“我需要考虑一下。“
“考虑个屁！“陈默一把搂住他的肩膀，“就这么定了！小白负责主唱和吉他，你弹钢琴，我打鼓。每周三晚上排练，就在你这破店里。“
小白欢呼一声，跳起来抱住何小乐的脖子，“谢谢你大叔！我保证不会让你失望！“
她身上的香气——阳光、肉桂和某种柑橘调香水——瞬间包围了何小乐。他僵硬地拍了拍她的背，心跳快得不像话。
“好了，kid，别把他吓跑。“陈默拉开小白，却对何小乐眨了眨眼，“我们今晚就开始排练，七点，别迟到。“
那天晚上，当何小乐关上咖啡店的门，准备去后面的小仓库排练时，他注意到钢琴上多了一张照片——是小白不知什么时候放上去的。照片里，年幼的小白和父亲站在一架玩具钢琴前，而照片一角，隐约能看到“旋律琴行“的招牌。何小乐从钱包里取出自己父亲的照片，放在旁边。两张照片并排而立，像是完成了一个跨越时空的拼图。
仓库里传来吉他和鼓的调音声，还有小白跑调的哼唱。何小乐深吸一口气，推开门走了进去。迎接他的是陈默的鼓点和小白灿烂的笑容。
“大叔！“小白冲他招手，“快来，我写了歌词！“
何小乐接过那张皱巴巴的纸，上面写着：
《银杏叶落下时》
“如果时间是一架老钢琴，
我愿做你琴键上的指纹，
在每一个黑白分明的日子里，
奏响我们未完的乐章。“
陈默的鼓棒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，“准备好了吗，音乐家们？“
何小乐看着小白期待的眼神，看着陈默鼓励的微笑，突然感到一种久违的悸动——像是冰雪消融后第一株破土而出的嫩芽。他走向角落里那台电子钢琴，手指轻轻放在琴键上。
“开始吧。“
当第一个音符响起时，何小乐仿佛看到父亲站在门口，微笑着对他点头。而小白清澈的歌声如同一道光，照亮了这个尘封已久的角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