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衣女子的骨架在金光中发出刺耳的摩擦声,原本膨胀的躯体像被抽了气的皮囊般剧烈扭曲。
沈玄策握笔的手背上青筋暴起,那些从她体内翻涌而出的怨气,正化作一股股墨绿色的雾流,在半空凝结成支离破碎的画面——
首先是漫天的红绸。
扎着双髻的姑娘穿着绣金线的喜服,被四个壮汉按在青石板祭坛上,她的手背上还沾着未干的胭脂,却在拼命挣扎时蹭得满石板都是。救命!她的尖叫刺破喜炮声,阿爹说赵公子是读书人的!
人群最前排,穿青衫的年轻男子攥着染血的符纸,目光死死钉在姑娘心口。
他身后站着个鹤发老者,指甲足有三寸长,正用铜铃般的眼睛盯着祭坛:钉心!
桃木钉带着破空声落下时,姑娘的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。
沈玄策的瞳孔骤然收缩——那穿青衫的男子,分明是二十年前赵家村考取秀才的赵文远!
而那老者,正是县志里记载无疾而终的赵家老祖!
这就是你说的良配?他低笑一声,声音里浸着冰碴。
指尖在虚空中一勾,泛着金光的生死簿哗啦展开,封皮上阴司二字映得他眼底发亮。
苏晚照的验尸刀在掌心刻出深痕。
她看着半空中浮动的血色幻象,听着姑娘临终前的哭嚎,后颈的寒毛根根倒竖。
更让她震撼的是那本突然出现的生死簿——封皮上的纹路像活过来的蛇,正顺着沈玄策的指尖往上爬。
柳氏,赵家村人,无罪,误杀。沈玄策的声音压得极低,像是怕惊碎了生死簿上的字迹,魂魄受困于归冥阵,百年不得轮回。
他的拇指轻轻抚过柳氏二字,前世在阴司看到的画面突然涌上来:那夜他翻生死簿时,这一页本该是朱砂写的阳寿三十,却被人用墨笔重重涂改成横死。
当时他追问鬼吏,得到的回答是人间因果,阴司不便多管。
不便多管?他嗤笑一声,笔尖重重戳在误杀二字上,这一世,阴司管定了!
生死簿突然泛起红光,沈玄策的指尖渗出一滴血珠,顺着笔杆滴在柳氏名字下方。
系统提示音在识海炸响:触发【生死簿改写】,需损耗阳寿三年。
是否确认?
苏晚照看见他的睫毛颤了颤。
她注意到他左手还护着自己后颈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——原来从红衣女子发难时起,他就没打算护自己周全,只想着先把她推到安全的地方。
确认。沈玄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,却又重得像山。
笔尖落下的瞬间,天地突然安静下来。
归冥阵的青雾开始疯狂旋转,三根桃木钉嗡嗡作响,像是在抗拒某种力量。
沈玄策在生死簿上写下的赦字泛起金光,顺着雾流钻进红衣女子眉心。
红衣女子的身体突然剧烈颤抖。
她膨胀的骨架一寸寸缩回原样,青黑的指甲褪成正常的粉白,原本溃烂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。
那些缠绕在她身上的怨气像被抽干的水,顺着赦字的金光往生死簿里钻。
阿娘...她突然轻声唤了一句,声音清脆得像春天的铃铛。
苏晚照这才看清她的脸——分明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,眉梢还点着嫁娘的胭脂,我好像...闻到桂花糕的味道了
归冥阵轰然崩解的声音震得屋檐落瓦。
三根桃木钉化作齑粉,连带着祭坛下埋着的尸油坛子啪地裂开,腐臭的黑水流了满地。
红衣女子的身形逐渐透明,她望着沈玄策,眼里的暴戾化作柔软的光:谢谢...判官大人。
话音未落,她的身体便如晨雾般消散,只余下一缕淡香,混着阴司特有的清冽鬼气,飘进苏晚照的鼻腔。
沈玄策踉跄一步,扶住旁边的老槐树。
生死簿啪地合上,消失在虚空中。
他摸了摸嘴角,沾了一手血——刚才改写生死簿时,阳寿被抽走的剧痛像刀割,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。
苏晚照终于敢动了。
她上前一步,伸手要扶他,却在触到他衣袖时顿住。
刚才那一幕在她脑子里反复回放:金光、生死簿、能改写人命的赦字...她突然想起上个月验的那具尸体,死者心口也有桃木钉痕迹,当时她怎么都找不到致命伤,现在想来,莫不是也被什么阵法困住了魂魄?
玄策...她轻声唤他,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,你...究竟是谁?
沈玄策抬头看她。
月光落在他眼底,映出未褪尽的金光。
他抹了把嘴角的血,笑了:晚照,有些事...等下次再告诉你。
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。
苏晚照望着他染血的衣袖,又望了望空无一人的祭坛,突然觉得手里的验尸刀有些发烫。
她第一次意识到,自己这些年在尸堆里找的真相,或许只是冰山一角——而眼前这个总说卖字为生的穷书生,或许藏着比所有尸检报告都震撼的秘密。
地宫的青石板在脚下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,沈玄策攥着苏晚照的手突然收紧。
归冥阵崩解引发的地陷如一条张着黑牙的巨蟒,正从两人脚边的缝隙里翻涌上来,腐臭的尸油混着碎木片劈头盖脸砸下。
闭眼!他低喝一声,将苏晚照护在怀里旋身跃起。
腰间的判官笔自动出鞘,笔尖点在坍塌的石壁上,金光炸开的瞬间,两人借着反冲力撞破地宫顶部的青砖。
晨雾裹着草叶香扑面而来时,苏晚照才敢睁开眼。
她发现自己正被沈玄策半抱着跪在赵家村后山坡的野菊丛里,他的后背蹭得满是草屑,嘴角还挂着未擦净的血渍。
你...又咳血了?她指尖颤巍巍地抚上他下颌,沾了一手温热的腥甜。
沈玄策反手握住她的手腕,将那抹血迹按在自己心口:阳寿损耗的反噬而已,三天就能缓过来。他望着不远处冒着青烟的祭坛废墟,晨光里,原本被归冥阵笼罩的赵家村像被掀开了块黑布——村口老槐树上的纸人簌簌飘落,田埂边的招魂幡烧得只剩焦黑的竹骨,几个早起的村民举着锄头往这边张望,显然被地动惊醒了。
苏晚照顺着他的目光望去,忽然注意到脚边有片被压皱的红绸。
她蹲下身拾起,那是柳氏喜服上的碎片,金线绣的并蒂莲还沾着半块暗褐色的血渍。若早有人为她主持公道...她指尖轻轻抚过那朵残花,声音轻得像叹息,何至于百年怨气不散?
沈玄策的喉结动了动。
他想起生死簿上被墨笔涂掉的阳寿三十,想起前世在阴司偏殿里见过的归冥令——那是鬼帝座下鬼将用来封禁生魂的阴器,每块都沾着百条无辜性命。晚照,他蹲下来与她平视,指腹擦去她眼角不知何时溢出的泪,有些怨气,是有人故意不让散。
苏晚照一怔。
她忽然想起上个月验的那具男尸,心口同样插着桃木钉,当时她翻遍《洗冤集录》都找不出致死原因,只当是暴病而亡。
此刻再回想,那尸体的指甲缝里是不是也沾着青灰色的香灰?
是不是也被什么阵法困了魂魄?
你到底...她刚开口,便见沈玄策突然抬头望向天际。
一缕极淡的红光正掠过朝霞,那是柳氏的残魂最后一次回望人间。
她的唇形分明在说多谢大人,可还未等苏晚照看清,那抹光便融入云端,只余下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,裹着桂花糕的甜香,散在风里。
该走了。沈玄策扶着老槐树站起身,指节抵着后腰——刚才地陷时他为护苏晚照,后腰撞在青石板上,此刻疼得像是被火钳烙着。
他从袖中摸出张黄符拍在伤口,血渍透过符纸渗出来,在素色衣料上晕开朵暗红花。
苏晚照突然抓住他的手腕:去医馆。她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,我认识西市的孙大夫,治内伤最是拿手。
沈玄策刚要拒绝,却见她眼尾还沾着方才的泪,睫毛上凝着晨露,像沾了水的蝶翼。
他鬼使神差地点了头——自父母双亡后,再没人这样紧攥着他的手腕,生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。
两人沿着田埂往村口走时,早起的村妇挑着菜筐路过,见着他们身上的狼狈,热心地搭话:两位是外乡来的?
今早这地动邪乎得很,俺家圈里的老母鸡都吓破了胆,连蛋都不下了!
沈玄策笑着应了两句,余光却瞥见村头土地庙的门缝里闪过道黑影。
那影子缩得极快,可他还是看清了——是件绣着玄色云纹的道袍,袖口还沾着归冥阵特有的青雾。
鬼帝的人。他在心底冷笑。
看来柳氏的事惊动了背后的布局者,对方派了探子来查看情况。
苏晚照没注意到他的异样,正低头用帕子给他擦手。
她的帕子上绣着小簇的石榴花,是前几日她在绣坊帮人绣帕子换钱时,偷偷给自己留的。
此刻帕子浸了他的血,红与粉晕在一起,倒像是开得正好的花。
到长安了。沈玄策突然停步。
苏晚照抬头,便见前方城墙上长安二字在晨雾里若隐若现。
护城河上已有画舫往来,卖早点的担子支了起来,笼屉里飘出的热气混着炒栗子的香,漫得满街都是。
玄策,她攥紧他的手,你说的那些...故意不让怨气散的人,是不是和长安城最近的怪事有关?
沈玄策脚步微顿。
他想起昨夜系统提示音里的新任务:检测到归冥令碎片,当前收集进度1/7。
剩余6块碎片散落人间,宿主需在中元节之前集齐,否则鬼界入口将提前开启。
或许。他望着城门口挂起的红灯笼——离中元节还有七日,各坊已经开始张灯结彩。
卖花灯的小贩挑着荷花灯从他们身边经过,灯面上画着的钟馗捉鬼图被风吹得摇晃,钟馗的剑穗扫过沈玄策的手背,像根小刺扎了一下。
苏晚照顺着他的目光望去,正听见两个茶摊伙计在议论:今年中元节庙会可热闹了,西市新来了个算卦的先生,说能看阴阳路呢!另一个压低声音:可别信,前儿夜里我值更,见着城南乱葬岗有火光,指不定是邪修在作妖...
沈玄策摸了摸袖中隐现金光的判官笔。
他知道,这看似热闹的庙会下,正翻涌着比归冥阵更危险的暗流。
但此刻他望着身侧苏晚照被晨光照亮的侧脸,突然觉得,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,只要有她在,便多了几分底气。
走,先去医馆。他牵起她的手往城里走,等我养好伤...有些事,该告诉你了。
晨钟恰在此时响起,惊起一群白鸽。
它们扑棱棱飞过城墙,掠过挂着中元节庙会红绸的牌楼,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,很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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