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玄策刚在医馆让大夫上完药,后窗便传来急促的叩击声。
苏晚照手按腰间验尸刀,先一步掀开窗。
李捕头的官靴卡在窗沿,额角汗珠子直往下滚:“沈公子,苏仵作!城南又丢了个孩子,是米行王掌柜的独苗苗!”他喉咙发紧,“前三夜已经没了四个,婆子们在衙门口哭晕了三个,您二位得救救这些娃啊!”
沈玄策扯了扯被单裹住渗血的伤口。
他早听见街头巷尾的哭嚎——从昨日起,卖花担子的老妇、打更的老张头,都在念叨“鬼抓童儿”的邪乎事。
此刻见李捕头腰间悬着半块染血的虎头牌,便知这案子压得官差们脊梁骨都快断了。
“带我们去看卷宗。”苏晚照抽下案几上的帕子,利落替沈玄策系好衣襟,“玄策的伤不打紧,查案要紧。”她指尖在他手背轻轻一按,是只有两人懂的“稳住”暗号。
县衙后堂的烛火噼啪炸响。
苏晚照翻开泛黄的报案记录,指甲在纸页上划出细响:“所有孩子最后现身的地点……”她抬头,眼底寒芒骤起,“都是城南慈云庙附近。”
沈玄策凑过去。
五份笔录里,“慈云庙”三个字像钉子般扎进眼底——有个卖糖葫芦的老汉说,看见三娃子追着只绿眼睛的猫往庙后跑;绣坊的绣娘说,小桃拽着她的裙角说“庙门口的叔叔给糖吃”;还有个说书先生赌咒,说亲耳听见庙墙里传来孩子唱童谣的声音,可等他摸过去,只剩满地烧过的黄纸。
“慈云庙?”他摩挲着袖中判官笔,笔杆传来细微震颤,“那庙供的是哪路神仙?”
“说是慈航道人,”李捕头挠了挠后颈,“可我上个月巡街,见那庙门落锁,香火冷清得很。这两日突然热闹起来,说是请了位吴道子吴道长来做法事,超度冤魂呢。”
沈玄策与苏晚照对视一眼。
归冥令碎片的任务提示在脑海里嗡鸣——那是鬼帝要撕开阴阳界的钥匙,而孩童……最纯净的生魂,最适合当阵眼。
“乔装。”他指节叩了叩桌案,“明晚庙会,我们扮作卖糖葫芦的夫妻。”
第二日酉时,长安西市已挂满荷花灯。
沈玄策挑着糖葫芦担子,竹棍上的红果裹着晶亮糖壳,在暮色里像一串小灯笼。
苏晚照系着蓝布围裙,发间别了朵绒花,正弯腰给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递糖葫芦:“慢些吃,别扎着嘴。”
那丫头咬下一颗,忽然拽她围裙:“姐姐,庙门口的白胡子爷爷给我糖,比这个甜!”
苏晚照的手顿住。
她抬头望向南边——慈云庙的飞檐已隐入夜色,庙前两棵老槐树下,立着个穿月白道袍的身影。
“是吴道子。”沈玄策低声道。
他的阴阳眼在暮色中自动睁开,瞥见那道士背后浮着团青雾,雾里有半截青灰色的爪子,指甲缝里沾着暗褐色的血。
庙前的香案上,三柱香烧得正旺。
吴道子手持桃木剑,剑尖挑起黄符,口中念诵:“魂归酆都,魄入轮回,冤孽不侵,善者……”
“善者得安?”沈玄策冷笑。
他看见黄符上的朱砂字在扭曲——那根本不是超度咒,是锁魂诀。
香灰簌簌落在供桌上,每一粒都沾着若有若无的童声,像被捂住嘴的呜咽。
苏晚照递糖葫芦的手微微发颤。
她虽看不见鬼物,却能闻见空气中飘着的甜腥——那是生魂被抽离时才有的味道,和她验过的那些失魂孩童的尸身,气味一模一样。
“他在攒魂。”沈玄策的拇指抵住判官笔的笔尾,“用庙会的人多掩人耳目,用超度的幌子锁魂,等攒够七魄……”
“中元节。”苏晚照接话,“七月十五,鬼门开。”
吴道子的诵经声突然拔高。
沈玄策看见他背后的青雾里,那爪子又伸长了几分,正朝着人群里一个穿红肚兜的小男孩探去——那孩子手里举着荷花灯,灯面上的钟馗被风吹得摇晃,恰好挡住了他后颈的朱砂痣——和卷宗里所有失踪孩童后颈的红痣,位置分毫不差。
“小豆子。”苏晚照突然捏紧他的手腕。
她盯着那孩子,声音发涩,“王掌柜说他儿子后颈有朱砂痣,像颗小豆子。”
沈玄策的瞳孔骤缩。
他刚要动,却见吴道子的剑尖突然指向天空。
月光被乌云遮住大半,庙前的灯笼忽明忽暗,道士的道袍被风掀起,露出腰间挂着的半块玉佩——青灰色,刻着扭曲的鬼面,和他在归冥阵里见过的鬼帝图腾,一模一样。
“冤魂归位——”吴道子的声音变了调,像两块磨盘在碾轧,“善者……得祭!”
人群里传来惊呼声。
那穿红肚兜的男孩突然僵住,眼睛翻白,双脚不受控制地往庙门挪去。
苏晚照就要冲过去,却被沈玄策拽住。
他凑到她耳边,气息灼热:“稳住,我去后殿。他的阵眼在庙里,我要断了他的根。”
苏晚照攥紧腰间的验尸刀。
她望着男孩逐渐接近庙门,指甲几乎掐进掌心,却还是点了点头:“我拖住他,你小心。”
沈玄策转身融入人群。
他的判官笔在袖中发烫,每走一步,都能听见后殿方向传来细碎的敲击声——像是有什么东西,在用指甲挠墙。
吴道子的诵经声还在继续,可那声音里的破绽越来越大,像是一张被扯到极限的网,随时会破。
他猫着腰绕到庙后,月光恰好从云缝里漏下来。
后殿的木门上贴着七张黄符,符纸边缘焦黑,散发着焦糊的肉味。
沈玄策摸出判官笔,笔尖刚要触到符纸,便听见前殿传来苏晚照的惊呼:“小豆子!”
他顿住脚步,回头望向前殿方向。
吴道子的道袍被风掀起,露出的玉佩在月光下泛着幽光。
而那玉佩上的鬼面,正咧开嘴,露出尖锐的牙齿。
沈玄策握紧判官笔。
他知道,今夜的慈云庙后殿,藏着比他想象中更可怕的东西。
而他要做的,就是在那东西彻底成型前,撕开这层伪装的皮。
庙前的诵经声还在继续,可沈玄策已经摸到了后殿的门闩。
门内传来的敲击声突然变密,像是有无数小手,正在门后急切地抓挠。
他深吸一口气,轻轻推开了门。
后殿门轴发出一声闷响,沈玄策的靴底刚碾过满地碎香灰,后颈的汗毛便根根竖起。
门内的抓挠声陡然变作指甲刮擦青砖的刺响,像有十数只手同时拍在他耳骨上。
他反手将门掩上半寸,月光从门缝漏进来,照见墙角堆着半人高的蒲团——本该是供香客跪坐的物什,此刻却沾着星星点点暗褐色污渍,凑近了闻,有股铁锈混着甜腥的气味。
生魂血。他喉结滚动。
前世在阴司审案时,见过太多用童男童女血祭的邪阵,这味道他闭着眼都能辨出。
袖中判官笔突然发烫,笔尖重重戳向左侧墙面——那里的砖缝比别处浅三分,缝隙里塞着半截褪色的红绳,正是米行王掌柜说过给小豆子系的长命锁绳。
沈玄策屈指叩墙。咚的闷响后,墙内传来空洞的回响。
他摸出判官笔,笔尖蘸了蘸舌尖血(前世学的破障术,活人血能破邪修障眼法),在砖面画出一道细若游丝的朱线。
砖缝咔地裂开,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。
霉味混着阴寒气息扑面而来。
沈玄策猫腰钻进去,指尖刚触到石壁,便摸到一片潮湿——是新鲜的水痕,像有人刚拖着什么重物经过。
密室不大,中央供着尊半人高的青铜鬼首像,鬼口大张,里面塞着团灰扑扑的布。
他走过去掀开,布料刚展开半幅,后颈便泛起凉意:那是件绣着虎头的红肚兜,前襟沾着草屑,后颈位置有块朱砂印子,形状正像颗小豆子。
小豆子......他攥紧布料,指节发白。
布料上残留的阴气顺着掌心窜进识海,生死簿溯源的金光骤然炸开——
画面里,小豆子被倒吊在青铜鬼首像下,手腕脚腕缠着浸血的符纸。
他哭肿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头顶,那里悬着七盏引魂灯,灯油是活人膏脂,火苗里飘着半透明的魂丝,正一丝丝往他天灵盖里钻。
密室角落堆着四具同样装束的孩童尸体,皮肤皱缩如老树皮,显然生魂已被抽干。
阴罗教的锁魂聚魄阵!沈玄策咬碎后槽牙。
前世在阴司见过这阵法——用七名纯阴体质的孩童做阵眼,取其生魂喂养鬼帝残魂,待中元节鬼门开时,便能撕开阴阳壁垒。
而小豆子后颈的朱砂痣,正是纯阴体质的标志。
他正要收了法术冲出去救人,头顶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。
沈玄策猛抬头,密室通风口的青瓦被撞开个窟窿,几星火星噼啪掉在鬼首像上。
是苏晚照的暗号!
他记得两人约好,若有异动便用火折子弹火星示警。
地面震了三震。苏晚照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。
她此刻正站在庙前老槐树下,佯装整理糖葫芦担子,眼角余光却瞥见屋檐下的乌鸦突然炸群——七只乌鸦扑棱棱飞向城北,每只爪间都抓着片带血的黄符。
她的验尸刀在袖中发烫(父亲传下的老物件,见血则鸣),直觉这是追踪邪修老巢的线索。
先记路线。她摸出怀里的炭笔,在墙根画了三个箭头,又用泥块盖住。
转身要往庙后走时,眼角扫过香案——吴道子的桃木剑不知何时插在供桌上,剑刃正对着小豆子方才站的位置。
而此刻的沈玄策已冲出密室。
他刚跨出暗门,后颈便传来冷风。这位公子,深夜擅闯佛门净地,怕是别有所图吧?
熟悉的道音在耳畔炸开。
沈玄策瞳孔骤缩——这声音比方才诵经时低了八度,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刺耳。
他旋身,正撞进吴道子阴鸷的目光里。
那道士的道袍不知何时换成了青灰色,腰间的鬼面玉佩泛着幽蓝光芒,左眼眼白处爬满黑丝,活像被鬼物夺了舍。
吴道长这是......沈玄策故作镇定,右手悄悄扣住判官笔。
装什么糊涂?吴道子咧嘴一笑,嘴角咧到耳根,露出两排青黑色尖牙,你身上的阴司气,当老道闻不出来?他拂尘一甩,黑雾如活物般缠来,腐臭里混着婴孩啼哭——那是被抽走生魂的孩童残念,聚成了索命的怨毒。
沈玄策后背抵上后殿门。
黑雾擦着他右肩掠过,在门板上烧出个焦黑窟窿。
他能清晰听见黑雾里的呜咽:还我命来......那是卷宗里前四个失踪孩童的声音。
阴司判官在此,尔等冤魂且退!他大喝一声,判官笔在掌心转了个花。
笔尖刚要触到虚空,吴道子的拂尘又至。
黑雾裹着腥风,直取他咽喉。
沈玄策侧身一滚,靴底在青砖上擦出火星。
他的指尖已沾了血,在半空虚画半笔——那是封字的起笔。
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,恰好照在他紧攥的判官笔上,笔杆上的阴司纹路泛着幽光,像在蓄势待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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