设计事务所的人离开后,楼道里的声控灯每隔三分钟就啪嗒熄灭一次。卢文静蜷缩在门后,听着胡志忠的板车轱辘声在楼下转了三圈,却始终没听见他上楼的动静。抽屉里的照片被她捏得发潮,女孩耳钉的反光在黑暗里明明灭灭,像摩斯密码般敲打着她的神经。
“胡志远!”她对着空气念出这个名字,舌尖尝到铁锈般的涩味。论坛里关于美术学院艺术节的帖子还亮在电脑屏幕上,她放大那张模糊的合影——胡志忠身边的男生穿着同款夹克,手腕上戴着块银色手表,表盘形状竟和她昨天在小说里给“志忠”设定的配饰一模一样。
一个更惊悚的念头浮现:她笔下的虚构世界,是否从一开始就被人暗中描摹?
窗外的雨突然变大,啪嗒啪嗒砸在空调外机上。卢文静猛地想起什么,跌跌撞撞地翻出床底的旧纸箱——那是她搬家时带来的杂物,最底下压着本高中速写本。纸页已经泛黄,她翻到最后几页,手指停在一幅未完成的素描上:画的是美术教室的窗台,窗台上放着个玻璃罐,罐子里插着半朵用铁丝拧成的太阳花,而罐子旁边,躺着支没盖笔帽的马克笔。
这幅画的落款日期,是三年前的艺术节当天。
“不可能!”卢文静的手指抖得厉害。她清楚记得,这幅画是她替生病的同桌代笔,画的是美术生放在教室的作品。而画中那个玻璃罐,和便利店照片里女孩身后公告栏的背景道具,形状分毫不差。
“叩叩叩”
敲门声在雨夜里显得格外突兀,这次的节奏很慢,像试探,又像叹息。卢文静屏住呼吸,从猫眼里望出去——胡志忠站在昏黄的灯光下,鸭舌帽檐滴着水,手里没拿快递,而是抱着个被雨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形物件。
他抬头看向猫眼,眼神不再像下午那样复杂,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疲惫。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,滴在胸前的黑色卫衣上,晕开深色的痕迹。
卢文静犹豫了很久,最终还是拧开了门锁。门刚开一条缝,胡志忠就把怀里的东西递了进来,雨布上的水顺着她的手腕往下淌。
“这个!”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,“本来想扔掉的。”
卢文静接过那东西,触手冰凉坚硬。她在玄关灯下拆开雨布,里面是个画筒,金属扣上刻着细小的“HZY”字母。打开画筒,抽出一卷画纸,第一张就是她高中速写本上那幅未完成的太阳花——只是这张画上,玻璃罐旁边多了个侧脸的男生,他戴着鸭舌帽,右耳的耳钉在阳光下闪着光,正是胡志忠的模样。
“这是?”卢文静抬起头,想问些什么,却看见胡志忠从口袋里掏出个塑料文件夹,里面掉出一张医院的缴费单,日期是去年秋天,患者姓名栏写着:胡志远。
“他是我哥。”胡志忠靠着门框,目光落在画纸上,“三年前艺术节,他和我妹妹胡志雨一起设计了太阳花系列饰品,本来要拿奖的,结果...”他顿了顿,喉结滚动着,“志雨突然查出病,哥为了给她凑手术费,偷偷把设计稿卖了,买家要求匿名,他就随便填了个名字——”
“卢智升。”卢文静下意识地接话,心脏像被冰锥狠狠扎了一下。她想起设计事务所的转让协议,想起自己莫名其妙成了“乙方”,原来那个名字,是胡志远随手写下的化名,却阴差阳错成了她的收件名。
胡志忠点点头,从文件夹里抽出另一张照片——是胡志远和胡志雨的合影,两人都戴着太阳花耳钉,笑得灿烂。志雨手里拿着的,正是卢文静高中速写本上那个铁丝太阳花。
“哥去年走了,志雨也没撑过去。”胡志忠的声音很轻,像怕惊扰了照片里的人,“我收拾遗物时,发现哥的设计稿里夹着你的速写,背面写着‘遇到过一个很像志雨的姑娘,画了她的窗台’。”
卢文静猛地想起,高三那年确实有个陌生男生来借过马克笔,当时她正在画窗台,他盯着玻璃罐看了很久,临走时说:“你画的太阳花,很像我妹妹做的。”原来那个男生,就是胡志远。
“所以你当快递员,是为了找我?”卢文静的声音发颤。
胡志忠没回答,只是从画筒里抽出最后一张纸——那是张打印出来的小说段落,正是她昨天删掉的稿子,结尾处用红笔圈了句:“志忠的耳钉在玻璃上投下光斑,像极了志雨最喜欢的琉璃瓦。”
“我在驿站捡到你扔掉的草稿,”他抬起眼,雨水混着什么东西从他眼角滑落,“发现你笔下的‘志忠’,和我哥太像了。我开始留意你的快递,发现你买了很多设计类的书,甚至……”他指向速写本上的太阳花,“甚至画了和志雨一样的东西。”
便利店的六号货架、快递单上的太阳花、故意放回的马克笔盒子。所有碎片在此刻拼完整。胡志忠不是在接近她,而是在寻找哥哥和妹妹的影子,那些他刻意留下的标记,不过是潜意识里的执念。
“那你为什么把设计稿给我?”卢文静捏着画纸,指尖冰凉。
胡志忠沉默了很久,窗外的雨渐渐小了。他从口袋里掏出枚崭新的太阳花耳钉,放在画纸上,耳钉的反光映着两人模糊的脸。
“志雨走前说,要是遇到和她戴同款耳钉的人,就把哥的设计稿给她,”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,“她说,太阳花要种在有光的地方。”
卢文静看着那枚耳钉,又看看画纸上胡志远笔下的自己,突然想起小说里还没写完的结局:“所有散落的光斑,最终都会聚成一道彩虹,哪怕只有五分钟。”
雨彻底停了,楼道的声控灯突然亮起,照亮胡志忠眼角未干的泪痕。他张了张嘴,似乎想说什么,最终却只是指了指画筒:“里面还有你高中时的其他速写,我哥一直收着。”
说完,他转身就走,板车轱辘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。卢文静抱着画筒站在门口,直到那声音消失在楼梯拐角,才低头看向画纸上的太阳花——花瓣上不知何时多了滴水珠,像谁落下的泪,在纸面上晕开一个透明的圈。
她忽然明白,胡志忠从未想过“建立连接”,他只是在漫长的雨夜里,不小心把她当成了照亮记忆的光。而那些她以为的“暧昧”与“巧合”,不过是命运用快递盒做的信封,装着两个陌生人与一场逝去青春的漫长告别。
但为什么,心脏还是会这么痛?
卢文静捡起桌上的新耳钉,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。窗外的天空泛起鱼肚白,远处传来第一声快递车的引擎响。她走到书桌前,打开文档,光标在“文静与志忠”的标题下闪烁,这一次,她打下了新的句子:
“雨停的时候,所有未说完的名字,都变成了落在别人速写本上的,半朵太阳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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