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

换源:

  日子就这样坎坷的度过了几年,两个孩子渐渐到了该上学的年级,小家在小雨的努力下,也越来越有了生活的样子,镇子上的人都说我好福气。但同时,两个孩子也渐渐明白了,我并不是他们的亲生父亲,他们姓项,我姓刘,虽然他们对亲生父亲没有什么印象,把我早已认为是他们的父亲,可是这种非亲生关系,似乎总在中间划出一道细沟。有一次,兄弟两个看到别的小孩有玩具,便想要买,因为那个时候日子过的辛苦,家里的碗筷都是勉强够用,哪里还有钱买玩具,我把兄弟两个臭骂了一顿,小孩子出去之后,又被别的小孩一顿嘲讽,笑话他们是没亲爹的孩子,我拿起鞋子一瘸一拐的骂跑了这些孩子,项英项阳则一句话没有说,沉默着走开了,那一刻似乎我也能感受到两个小家伙的愤怒。

这件事像一根细小的刺,扎进了看似平静的水面。项阳和项英的沉默比哭闹更让人揪心。他们看我的眼神里,除了孩子惯有的依赖,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,一种属于“项家孩子”的倔强在悄悄萌芽。他们开始上学了。用小雨省吃俭用攒下的布头缝的书包,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裳。学校是个小社会,孩子们的世界远比大人想的更直接、更残酷。“没爹的孩子”、“拖油瓶”、“跟着瘸子”……这些带着恶意的童言碎语,像细小的冰雹,时不时砸向他们。他们不再像小时候那样,受了委屈就哭着跑回来。项阳会抿紧嘴唇,项英则低垂着头,把所有的情绪都闷在心里。偶尔,我能看到他们放学回来,小拳头攥得紧紧的,眼睛里憋着泪光。

小雨看在眼里,疼在心里。她会在夜里,等孩子们睡下后,偷偷抹眼泪,低声跟我商量:“大哥…要不…让他们改姓入了刘家的籍?兴许…兴许能堵住那些孩子的嘴…”我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。我当然是希望他们能真心实意地叫我爹,而不是迫于流言蜚语,为了“堵别人的嘴”。我更明白,他们心底深处,那个叫“项飞”的、模糊却永远存在的生父的影子,是不能被抹去的,其实项飞就是我的连长,我一直没有告诉小雨,是因为我不想让她知道,项飞就死在我身边,被炸的尸骨无存。

我对小雨摇摇头,声音有些干涩:“姓项也是我儿子。”小雨看着我,眼神复杂。

日子依旧清苦,但比起逃难时已是天堂。小雨像头不知疲倦的牛,把地里的活计和家里的操持都扛在肩上。我的腿脚不便,就在家琢磨点别的。以前在部队后勤待过一阵,多少会点木工活。我翻出家里废弃的木头,用那把钝了口的旧斧头、磨秃了的凿子,一点一点地削,一点一点地磨。手指被木刺扎破是常事,腰背也疼得厉害,但看着那些不成材的废料渐渐有了形状,心里竟有种奇异的平静。

那天骂跑那群孩子后,项阳项英沉默离去的背影,总在我眼前晃。他们渴望的,也许不只是那个买不起的玩具,还有一份不被嘲笑、不被区别对待的底气。几天后的傍晚,我把两个刚做好的东西藏在身后,叫住了正准备去温习功课的兄弟俩。他们有些疑惑地看着我,眼神里还带着点上次事件残留的疏离。

“阳阳,英英,过来。”我尽量让声音显得轻松些。

他们迟疑地走过来。我把藏在身后的东西拿出来——是两把小小的木剑。剑身磨得光滑,剑柄也仔细修圆了,没有倒刺,虽然简陋,但看得出用心。

“拿着,”我把木剑递过去,“爹没钱买那些铺子里的新鲜玩意儿,这个…凑合着玩吧。”

项阳和项英愣住了,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,看看木剑,又看看我,似乎不敢相信。项英下意识地伸出手,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剑身,又飞快地缩回去。

“真…真给我们的?”项阳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惊喜。

“嗯,”我点点头,“拿着玩去吧,小心别戳着自己和弟弟。”

兄弟俩几乎是抢也似的接过了木剑,小脸上瞬间迸发出纯粹的光彩。他们欢呼一声,立刻在院子里挥舞起来,嘴里还“嗬!嗬!”地喊着,仿佛自己成了威风凛凛的大将军,把之前受的委屈和嘲笑都抛到了九霄云外。

小雨倚在门框上看着,嘴角弯起温柔的弧度,眼里有泪光闪动。

那天晚上,我听到项英在里屋小声问项阳:“哥,你说这木剑,是爹给做的?”他的声音带着孩子气的困惑。

屋里安静了一瞬。然后项阳的声音响起,带着一种刻意强调的、与他年龄不符的郑重:“是爹亲自做的!比别人的都好,以后谁再敢说我们没爹,我就用爹做的剑戳他!”

“对!戳他!”项英立刻附和,声音里充满了找到“武器”的底气。

我躺在堂屋的竹床上,听着里面孩子气却又无比认真的对话,心头像打翻了五味瓶。那声刻意拔高的“爹”,像一股暖流,又像一根细针。暖的是他们终于愿意在心底赋予我这个称呼;刺的是,他们需要用这种方式,去对抗外界的恶意,去填补那道名为“非亲生”的细沟。

这声“爹”,不是血缘的呼唤,更像是在这艰难世道里,两个小小的生命,笨拙地为自己寻找的、对抗风雨的盾牌和武器。而我,这个拖着残腿、带着满身伤痕的男人,能给予他们的,除了一个遮风挡雨的破屋,一顿勉强果腹的粗粮,大概也就是这些用废木头削成的、不值钱却饱含心意的“武器”了。

窗外月色清冷,我摩挲着腿上那道狰狞的旧疤,感受着隐隐的酸痛。前路依旧漫长,生活的重担和旧日的阴影并未消散。但听着里屋兄弟俩因为“新武器”而兴奋的窃窃私语,再想到小雨倚门时那抹含泪的笑,这间曾经冰冷锁死的破屋,似乎真的在尘埃和苦难里,艰难地、却也真实地,长出了属于我们四个人的、带着苦涩温度的根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