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为日子过的比较辛苦,但是我和小雨与人为善,经常受到街坊领居的帮助,前些年镇上的老五娶了一个远方的女人,据说这个女人特别年轻,我和小雨也去看看,只见这名远方的姑娘,年龄也就十八岁,确实是年轻又漂亮,但是双眼透露着恐慌,问她说话,她满口外地话,但是谁也听不懂说的什么,她也听不懂我们说的是什么。只有小雨大概能听出来这姑娘说的是什么意思,大概这姑娘的家乡和小雨的家乡不太远吧。一来而去,这个姑娘和小雨的交流就密集起来,我听小雨说,原来这个姑娘是被拐过来的。老五是个光棍,花了几千元把她从贩子手中买回来的。
老五已经三十多岁了,小姑娘本不想和他过日子,而且这姑娘在老家已经许配人家了,虽然老家的男人对姑娘并不好,经常醉酒殴打这名姑娘,姑娘一生气离家出走,路上喝了一个陌生人递过来的水,没想到竟是遇到了人贩子。小雨告诉这姑娘,老五人是光棍,家里穷,但是人品不坏,肯定不会打她,小姑娘也就慢慢试着和老五过日子,小雨则成了小姑娘最好的朋友。老五一开始天天把门锁上,后来看小姑娘准备和他扎实过日子,也就放下了戒心,开始好好表现起来。因为听不懂小姑娘说话,有时候会喊小雨过去做“翻译”,两家人一来二去就特别熟了。因为听不懂姑娘说话老五还给姑娘起了个外号“外国妞”。
“外国妞”成了我们这破落小镇上一道独特又带着点辛酸的风景。
有了小雨这个“翻译”和唯一能说上话的贴心人,“外国妞”脸上的恐慌渐渐褪去,虽然那双大眼睛里还时常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茫然和对未来的忧虑,但总算有了点活气。老五确实如小雨所说,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,除了穷和木讷,没什么大毛病。他笨拙地学着对“外国妞”好:下地回来,会偷偷从怀里摸出个镇上买的、裹着花花绿绿糖纸的廉价水果糖塞给她;看到小雨帮“外国妞”梳头,第二天就吭哧吭哧去集上,用卖鸡蛋的钱换回一朵俗艳但崭新的红头花。
“外国妞”似乎也认命了。或者说,比起老家那个动辄拳脚相加的“未婚夫”,老五这份小心翼翼的笨拙,以及小雨给予的姐妹般的温暖,让她在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找到了一丝喘息之地。她开始学着做本地饭食,虽然味道古怪,老五却总是吃得精光,咧着嘴笑;她也跟着小雨下地,手脚麻利,学得很快。小雨心疼她年纪小,又经历过那些事,总是尽量多帮她干点。
两家人走得更近了。农闲时,小雨常带着项阳项英去老五家串门。老五家比我们还穷,土坯房低矮昏暗,但“外国妞”收拾得很干净。她会用仅有的几样东西,比如一把炒豆子、几个蒸红薯,热情地招待我们。项阳项英很喜欢这个“小姨”,因为她总会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摸出老五给她的糖,分给两个小家伙。孩子们围着“外国妞”,虽然语言不通,但咯咯的笑声是相通的。我拖着残腿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,看着小雨和“外国妞”用她们家乡的方言低声交谈,脸上带着笑,心里有种沉甸甸的慰藉。在这艰难世道里,两个同样漂泊无依、被命运摔打过的女人,像两株野草,相互依偎着取暖。
老五对小雨是千恩万谢。没有小雨,他这个“媳妇”怕是早就跑了,或者成了个只会哭的木头人。他常提溜着地里新摘的几根黄瓜、一把青菜送到我家,搓着手,黝黑的脸上满是朴实的感激:“刘哥,嫂子,多亏了你们…多亏了嫂子…”他知道,维系他和“外国妞”之间那根脆弱纽带的,就是小雨。
小雨成了“外国妞”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依靠和窗口。她教“外国妞”说本地话,一个字一个字地教。“外国妞”学得很认真,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专注地看着小雨的嘴型,努力模仿着发音。虽然说得磕磕巴巴,词不达意,但老五每次听到她蹦出几个本地词,都能乐得合不拢嘴,仿佛听到了天籁。
有一次,我去老五家借锄头,正碰上“外国妞”在灶台边烧火。小雨也在,两人正用家乡话说着什么。“外国妞”说着说着,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下来,滴在灶膛口的灰烬里。小雨搂着她的肩膀,轻轻拍着,低声安慰。看到我进来,“外国妞”慌忙用袖子擦了擦脸,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。小雨叹了口气,对我摇摇头,眼神里满是无奈和心疼。后来小雨告诉我,“外国妞”是想家了,想她娘了。可那个家,她回不去,也不敢回去。她就像断了线的风筝,飘到了这里,被老五这根并不牢靠的线拴住了。老五说你要是想家就写信,要是知道地址,他就去镇上给寄出去。听老五这样说,“外国妞”倒是开心了许多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,“外国妞”的肚子渐渐隆了起来。老五高兴得像个孩子,走路都带风,见人就傻笑,干活更是拼命,仿佛要把全世界的力气都用光,给未出世的孩子挣个未来。他不再叫“外国妞”,而是笨拙地学着叫她的本名——阿秀。虽然发音怪怪的,但阿秀听着,会轻轻点头,脸上第一次有了真正属于母亲的光辉。
小雨更是忙前忙后,像个亲姐姐一样照顾着阿秀。她把项阳项英小时候穿过的、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找出来,仔细缝补好,准备给阿秀的孩子用。两个小家伙也懂事了,知道小姨肚子里有了小宝宝,在院子里玩闹都轻手轻脚。
看着阿秀日渐沉重的身子,再看着小雨为她忙碌的身影,我心里五味杂陈。阿秀和老五,像一场阴差阳错的嫁接,结出的果子不知是甜是涩。但在这个穷乡僻壤,在这个兵荒马乱、人命如草芥的年月里,能活着,能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屋檐,能有一口热乎饭吃,身边还有一个能说贴心话的人,或许,就已经是命运最大的仁慈了。
老屋依旧破旧,我的腿伤在阴雨天依旧疼得钻心,项阳项英看我的眼神也依旧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复杂。但看着小雨为阿秀忙碌时脸上那温和而坚定的光,看着阿秀摸着肚子时那一点点新生的希望,听着老五那憨厚满足的笑声,这艰难的日子,似乎也在这相互扶持的微光里,透出一点让人心头发暖的、苦涩的甜味来。生活给我们的底色是灰暗的,但总有人,像小雨,像此刻的阿秀,甚至像笨拙的老五,在努力地往上涂抹一点点暖色,哪怕这暖色,微弱得像风中摇曳的烛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