潭水沸腾的气泡炸得更急了，锈红水纹里浮出的虚影又凝实几分。
持剑男子的玄色衣摆被无形的风掀起，眉骨间的朱砂痣像一滴凝固的血，他开口时，萧战听见的却不是人声——那声音像被揉碎在松涛里的晨钟，自他骨缝间渗出来：“欲得龙渊之力，先破心中执念。”
话音未落，萧战的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眼前的潭水突然翻涌成血色，雾霭里飘来浓重的铁锈味，是血。
他踉跄后退半步，小蝶的手被他攥得生疼，可眼前的画面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——镇北侯府的朱漆大门被劈成两半，父亲的玄甲在火里烧得发红，他跪在满地碎玉中，看见父亲脖颈处的剑伤还在冒血泡，管家老周的尸体压在院门口，手里还攥着半块染血的玄铁令。
“不——！”萧战喉间发出野兽般的嘶吼。
他右臂的玄铁令碎片烫得灼人，像是要把皮肉烧穿。
幻境里，他看见十二岁的自己扑向父亲逐渐冷去的尸体，被追兵一脚踹翻在血洼里；看见十七岁的自己在破庙啃冷馍，听见外面杀手讨论“镇北侯的种绝了最好”；看见昨夜苏清瑶替他拔箭时，银针上还沾着他的血，却让他想起小蝶说“姑娘的眼睛像侯府后园的寒潭”。
“破执念？”萧战的指甲掐进掌心，“我的执念是屠尽害我满门的狗贼！是把玄铁令拍在皇帝老儿龙案上，问他为何信谗言！是——”
“当啷！”
冷无锋的九环刀劈碎了幻境。
萧战眼前的血色骤然消散，只余潭边冷霜的剑指几乎要戳到他鼻尖。
冷无锋的刀风裹着寒气扫过他耳侧，刀身上九个铜环震得嗡鸣：“臭小子发什么呆！你当这潭灵是来传你神功的？它要的是——”
“父亲！”冷霜突然低喝。
她的剑尖在颤抖，因为萧战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，原本苍白的脸涨得通红，连脖颈的青筋都暴起如蛇。
玄铁令的金光从他袖口渗出，在雾里拉出金线，潭水跟着泛起金光，连潭灵虚影的衣摆都被映得发亮。
“他在领悟《龙渊诀》！”冷霜的声音带了丝急切，“我在族中古籍见过，前朝铸剑师以心引剑，若让他成了——”
“成了又如何？”冷无锋的刀势更猛，九环刀劈出的气劲将潭边碎石掀得乱飞，“今日我便毁了这苗子！霜儿，封他退路；老吴，锁他气机！”
萧战被三面包围。
冷无锋的刀从正面压来，冷霜的剑从左侧刺向他腰眼，那个叫老吴的灰衣人则站在右侧，双手结印，空气里浮起淡青色的丝线，缠向他的脚踝。
他能听见小蝶在身后抽气，能感觉到白影（那只跟着他的雪獒）在他腿边低嚎，可他的注意力全在丹田翻涌的龙渊火上——那团火从前只是温温的，此刻却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发烫，像是有人往他经脉里灌了烧红的铁水。
“不能硬拼。”萧战咬碎后槽牙。
他想起苏清瑶昨夜说的话：“龙渊火是引子，不是杀器。”可现在不拼行吗？
冷无锋的刀已经劈到面门，刀锋上的寒意冻得他睫毛发颤。
他鬼使神差地抬起右手，玄铁令的金光顺着指尖窜向潭水，潭底传来闷雷般的轰鸣。
“裂地式——！”
这声暴喝像是从他灵魂里炸出来的。
萧战看见潭灵虚影的剑突然指向地面，他的手掌跟着下压，掌心像压着座山。
龙渊火顺着手臂冲进掌心，玄铁令的碎片在皮肤下发出蜂鸣，潭水突然掀起两丈高的浪，浪尖上凝着金色的光纹，像前朝古画里的山河脉络。
地面先震了。
先是细不可闻的裂纹声，接着是“咔嚓”一声脆响，潭边的青石板裂开蛛网般的纹路。
冷无锋的刀劈到一半突然顿住——他脚下的地面在往下沉！
老吴的青丝线“噗”地断裂，他踉跄后退时，裤脚被裂开的地缝勾住，差点栽进缝里。
冷霜的剑刺了个空，她惊觉萧战的身影被金色光纹包裹，那些纹路竟和玄铁令上的刻痕一模一样。
“轰——！”
地裂声震得人耳膜发疼。
一道数丈长的裂痕从萧战脚下蔓延开去，像条张着嘴的巨蟒，冷无锋的九环刀被震得脱手飞出，左肩被裂开的石板划破，血珠溅在青石板上。
老吴的灰衣被刮出几道口子，他抱着头滚进草丛，再也不敢看这边。
冷霜退到十步外，胸口剧烈起伏，她望着萧战的眼神里多了丝恐惧——那小子站在裂痕尽头，衣摆猎猎作响，玄铁令的金光从他臂弯漫到全身，像穿了件金缕衣。
“这小子……竟能调动前朝真意！”冷无锋捂着左肩，声音都在发颤。
他捡回九环刀时，手指在刀把上留下血印，“不可能，当年镇北侯都没这本事……”
“龙渊诀非为杀人，乃为守正。”
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。
潭灵的虚影不知何时又浮在水面上，这次它的剑垂向地面，眉间的朱砂痣淡了些，“汝虽未悟其全，已可窥其形。”
萧战的呼吸慢了下来。
他能感觉到龙渊火在丹田平静了些，像是被浇了碗凉水。
玄铁令的热度退去，只余臂弯处麻麻的，像有蚂蚁在爬。
他望着潭灵，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摸他头的手——也是这么温和，这么重，像是要把什么东西压进他骨头里。
“守正……”他喃喃重复。
幻境里父亲的血、追杀时的刀、苏清瑶替他敷药时的药香，突然在脑子里混作一团。
他摸了摸左胸——那里有块玉牌，是母亲的遗物，刻着“持正”二字。
潭灵的身影开始变淡。
它消失前，一道银色印记浮现在萧战掌心——是把未出鞘的剑，剑鞘上刻着山河纹。
冷霜盯着那印记，嘴唇动了动，终究没说出声。
“父亲，快走！”冷霜突然拽冷无锋的衣袖。
远处林子里传来脚步声，至少有七八人，脚步声里带着铁器碰撞的轻响。
冷无锋瞪了萧战一眼，咬牙道：“今日暂且放过你，下次见面，必取你性命！”说罢扯着老吴的衣领，跟着冷霜冲进雾里，很快没了踪影。
萧战踉跄着扶住潭边的石头。
小蝶扑过来扶他，白影用脑袋蹭他手背，他却盯着掌心的银色印记——那印记在发烫，像是在指某个方向。
潭水重新归于平静，倒映着他泛着汗珠的脸，和远处渐浓的雾色。
“公子，清息丹的时辰过了。”小蝶的声音带着哭腔，“你脸色好差，咱们快回吧……”
萧战摸了摸小蝶的头。
他能感觉到体内的龙渊火在翻涌，比之前更热，却不灼人了，像是被什么东西引着，往四肢百骸里钻。
他望着潭水深处，那里似乎还藏着半句话，藏着父亲没说完的话，藏着玄铁令的秘密。
“回。”他扯了扯小蝶的衣袖，白影当先往雾外走，“先回客栈，找苏姑娘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他掌心的印记突然烫得他缩手。
他低头看时，印记里的山河纹微微动了动，像是活了。
雾色更浓了，可他的眼睛比任何时候都亮——他知道，这一路，不会太平。
读书三件事：阅读，收藏，加打赏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