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未散时，萧战已站在问心崖下。
他仰头望着崖顶翻涌的白纱，腰间无锋枪的枪柄贴着大腿，触感比平日更沉。
昨夜小蝶翻出半块冷掉的桂花糕塞给他，此刻在胃里坠成块石头——不是饿，是心跳太急，震得五脏六腑都发颤。
公子慢些！小蝶的声音被山风撕成碎片，他回头看了眼，小丫头的绿布裙角还卡在山脚的荆棘丛里。
白影倒是机灵，早顺着他踩过的石缝窜上来，此刻正蹲在他脚边，尾巴扫过他沾了露水的鞋尖。
在这儿等。萧战蹲下身，替小蝶理了理被荆棘勾乱的发辫。
小丫头的手指冻得通红，却还攥着他昨日换下来的血衣，若半个时辰没见我下来...
不许说这种话！小蝶突然扑上来抱住他腰，发顶的银铃铛叮当响，你说过要带我去看镇北侯府的桃花，说要教我认药草——
我答应过的，就不会反悔。萧战摸了摸她发间的铃铛，那是母亲当年给府里丫鬟的制式，白影会护着你。
白影立刻低呜一声，用脑袋蹭了蹭小蝶手背。
小丫头抽抽搭搭松开手，退到崖下的老槐树下，衣角沾着的野菊被风吹得东倒西歪。
萧战转身往崖上走。
第一步刚踏上石阶，脚下的青石板突然陷下去三寸。
他瞳孔骤缩，脚尖点地后掠，后背撞上崖壁的刹那，右肩传来刺痛——刚才站的位置，不知何时冒出三根寸许长的淬毒钢针。
医谷设杀阵？他按住跳得发烫的玄铁令，喉间泛起腥甜。
龙渊火在血管里窜动，像有条赤练蛇正顺着手臂往上爬，却在碰到钢针余毒时突然暴烈，将那点阴寒灼成灰烬。
第二阶，第三阶......每一步都暗藏机锋。
钢针、毒雾、会咬人的藤条，他依着《守气篇》里守势如渊的步法左闪右避，额角的汗顺着下巴砸在青石板上。
直到第七十七步，石阶终于没了动静。
崖顶的雾忽然散了些。
一道月白身影立在崖边，发间青玉簪子泛着幽光，面纱被风掀起一角，露出眼尾那颗朱砂痣——正是三天前在青竹镇破庙给他敷药的姑娘。
苏清瑶。他脱口而出，声音比想象中轻。
她转身时，袖中飘出一缕药香，是龙脑混着艾草的味道，和那日破庙里的气息分毫不差。你来了。她的声音像浸在晨露里的玉，可知道问心崖为何叫问心？
萧战没说话。
他望着她袖中若隐若现的银针对峙，玄铁令在掌心发烫，烫得他想起父亲行刑前说的话：持正者，问心而已。
看崖壁。苏清瑶抬手。
他顺着她指尖望去——原本光秃秃的崖壁突然浮现三道石门，左刻毒，中刻火，右刻命，每道门上都缠着暗红锁链，锁眼里渗出黑血。
龙渊火入体三月，你每日寅时心口灼痛，子时指尖发寒，对吧？苏清瑶往前走了半步，面纱下的眼睛像两潭深泉，这火不是毒，是认主。
可若你连自己的心都认不清，它早晚会烧穿你的经脉。
萧战的呼吸顿住。
那日在破庙，她确实说过类似的话。
他摸了摸胸口的玉牌，持正二字硌得皮肤生疼。三关，解火？
先过我这关。
话音未落，她的身影突然化作七道残影。
萧战瞳孔骤缩，无锋枪刚拔到一半，腕间已传来刺痛——是银针！
他旋身避开，却见苏清瑶的右掌已贴到他左肋，掌心如墨，泛着诡异的青紫色。
千毒掌。他咬牙后退，玄铁令的热度顺着手臂窜到心口，龙渊火突然暴烈，将那股阴毒灼得滋滋作响。
苏清瑶的眉峰微挑，掌风却更急，第一关试毒，试的是你能否在毒中守住本心——若连我的掌都接不住，谈何驾驭龙渊火？
萧战的后背撞上崖壁。
他能闻到掌风里的腥甜，是鹤顶红混着金蚕蛊的味道。
龙渊火在血管里翻涌，他突然想起《龙渊诀·守气篇》里的口诀：守气者，以心为渊，以火为刃。
他不再退了。
左掌按在崖壁上，玄铁令的银光顺着石缝爬满全身。
苏清瑶的掌风袭来时，他竟迎着那股阴毒往前踏了半步，龙渊火从掌心窜出，在两人之间烧出一道赤练。
你......苏清瑶的瞳孔微微收缩，面纱被火舌卷走一角，露出紧抿的唇，竟能引龙渊火为己用？
是它在引我。萧战的声音发哑，他能感觉到龙渊火不再是灼烧，而是顺着他的经脉流转，像在寻找什么。
第二关。苏清瑶退后三步，指尖弹出一枚青针。
崖壁的火字门轰然洞开，热浪裹着赤焰喷涌而出。
萧战被推得踉跄，火舌舔过他的衣角，瞬间烧出个焦黑的洞。
他咬着牙往里走，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上，玄铁令的银光亮得刺眼，照见石壁上刻满扭曲的纹路——是前朝的阵图！
龙渊火是阵灵。苏清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，它在等一个能驾驭山河阵图的人。
可若你心里只有仇恨......
萧战的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他能听见龙渊火的嗡鸣，和阵图上的纹路产生共鸣。
火舌突然缠上他的手腕，他想起父亲被斩前，母亲塞给他的玄铁令碎片；想起流亡时小蝶替他挡的那刀；想起冷霜说比你想象中更重要的女人时，眼尾的青玉簪。
持正......他低喃，胸口的玉牌突然发烫。
龙渊火的轰鸣戛然而止。
他睁开眼，发现自己站在火阵中心，四周的火焰竟顺着他的指尖流转，像一条听话的赤蛇。
苏清瑶站在门口，面纱不知何时已取下，眼尾的朱砂痣在火光里格外鲜艳：你心里有光。
第三关......
不用了。萧战转身，无锋枪的枪柄还在腰间发烫，我知道你要问什么。
山风突然变了方向。
远处传来破空之声，像无数支利箭划破晨雾。
苏清瑶的脸色骤变，她抓起萧战的手腕就往崖边跑：是执法堂的追魂钉！
他们查到你是镇北侯遗孤了——
为什么帮我？萧战被她拉着狂奔，能感觉到她的手在抖，却握得死紧。
因为龙渊火认了你。苏清瑶回头，发间的青玉簪子撞在他肩头上，更因为......
话没说完，一支追魂钉擦着萧战耳际飞过，钉在崖边的老松树上，震得松针簌簌落下。
苏清瑶拽着他拐进崖壁的裂缝，裂缝深处传来滴水声，混着她急促的喘息：密道通药王谷禁地，他们追不上......
萧战望着她被冷汗浸透的后颈，突然想起三天前破庙里，她敷药时说的话：这火不是毒，倒像在认主。
此刻龙渊火还在他血管里轻颤，却不像从前那样灼烧，倒像在应和什么。
密道深处传来脚步声，越来越近。
苏清瑶突然停住，转身时撞进他怀里。
她的发顶蹭过他下巴，带着药香的声音闷闷的：若等会走散了......
不会走散。萧战按住她后腰，无锋枪已出鞘三寸，我答应过的，就不会反悔。
密道尽头的光忽明忽暗，像极了昨夜云来栈摇晃的灯笼。
而在他们身后，执法堂的呐喊声越来越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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