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上中天时,山风裹着松涛灌进领口,萧战的布鞋踩在湿滑的山路上,每一步都压得碎石吱呀作响。
他回头望了眼身后的影子——苏清瑶背着阿花,小蝶护着青铜鼎残片走在中间,白影牵着小石头的手,四个身影像被夜色揉碎的墨点,沿着鹰嘴崖的背阴处往密道摸去。
到了。白影突然顿住脚步,指尖戳了戳岩壁上半人高的裂缝。
她的夜行衣与山石融为一体,唯有眼睛在月光下泛着冷光,巡逻队每半柱香过一次,现在还有七息。
萧战摸了摸腰间的无锋枪,枪柄缠着的粗麻布条被手心的汗浸得发潮。
他蹲下身,盯着小石头泛白的指节:记住,若听见打斗声,立刻带阿花钻进东边第三个树洞。
洞口有松脂,摸得到。
小石头用力点头,发顶的小揪揪跟着晃:萧大哥放心,我护着阿花。怀里的阿花正咬着衣角,原本圆乎乎的脸蛋被冷汗浸得发白,却还是用力攥住他的袖口。
走。萧战拍了拍两个孩子的背,转身时瞥见小蝶正蹲在石缝前,指尖在地上快速画着什么。
她腕间的银铃轻响,三枚拇指大的瓷瓶被埋进落叶堆里——那是药王谷特制的迷毒,沾了露水便会散出甜腥气,足够让巡逻的喽啰打三个转儿才醒。
白影已经像只狸猫般窜上岩壁,脚尖点着凸出的石块,反手抽出腰间的细索。
崖顶那串铜铃正被夜风吹得轻响,她的动作比风还快,索尖缠住铃绳的刹那,喉间发出极轻的嘘声——铜铃的震颤突然断掉,像被掐住了喉咙。
进。萧战冲苏清瑶颔首。
她解下阿花放稳,单手按在岩壁裂缝上。
潮湿的苔藓蹭过掌心,随着她指尖发力,原本严丝合缝的石面竟缓缓错开半尺,露出黑黢黢的洞口。
密道里的霉味撞进鼻腔时,萧战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。
他摸出火折子晃亮,跳动的火光里,石桌、木凳、甚至案头的茶盏都摆得整整齐齐,却空无一人。
不对。苏清瑶的声音压得很低,她蹲在桌前,指尖扫过摊开的羊皮地图,边关十八寨的驻防图,四大家族的粮道标记......她的指甲掐进地图边缘,这是北狄细作才会画的行军路线。
萧战的无锋枪嗡地轻鸣。
他记得三年前在镇北侯府的演武场,父亲曾指着沙盘说:北狄的狼崽子要南下,必在密道藏三路伏兵。此刻案头的红笔圈着三个红点,正是雁门关、青石渡、白羊原——大赵边关最紧要的三处。
血刀客早不是什么山贼了。他的声音像淬了冰,枪尖挑起桌上的烛台,火光映得岩壁上的刀痕泛着冷光,他是北狄埋在大赵腹里的毒刺。
话音未落,噼啪一声脆响。
洞顶的火把同时亮起,橙红的火光里,血刀客倚着石壁站着,腰间那柄染血的鬼头刀正滴着水——不知是酒还是血。
他的左脸有道三寸长的刀疤,从眉骨贯到下颌,此刻咧开嘴笑,露出染着烟渍的牙齿:萧小侯爷,我等你好久了。
萧战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他记得这张脸——三年前镇北侯府被围时,正是这道刀疤的主人砍断了父亲的玄铁剑。
当时他缩在柴房的梁上,看着刀疤在父亲心口划了七道,每道都念叨着:通敌的贼子,该受七刀之刑。
原来当年的通敌罪名,是你们自导自演。萧战的手掌按在玄铁令碎片上,碎片的热度顺着血管往四肢窜,我父亲的血,该由你偿。
血刀客的鬼头刀当啷落地。
他张开双臂,露出腰间挂着的十二枚青铜铃:小侯爷以为单凭你那破枪就能杀我?他的拇指弹出一枚黑色符咒,符咒在半空炸成黑雾,北狄大萨满的摄魂咒,你父亲都没能扛住...
黑雾里突然传来婴儿啼哭。
萧战的太阳穴突突直跳,眼前闪过父亲倒在血泊里的脸,闪过流民村被屠时的焦土,闪过苏清瑶为他吸毒时苍白的唇。
玄铁令的热度突然暴增,他听见咔的一声轻响——是碎片上的纹路裂开了,暗红的光顺着手臂的血管爬出来,像条活过来的赤蛇。
黑雾轰地散了。
血刀客的脸色终于变了,他踉跄着去摸鬼头刀,却见萧战已经欺身到面前,无锋枪的枪尖正抵着他的咽喉:我父亲没扛住,是因为他护着满城百姓分了神。他的声音发颤,不是因为害怕,是因为积压三年的血仇终于要见光,而我......
萧大哥!洞外突然传来小石头的尖叫。
萧战的枪尖微偏。
血刀客趁机撞开他,反手抽出腰间的短刃,却被苏清瑶的银针钉住手腕。
她不知何时摸出了药囊,三枚透骨钉擦着血刀客的耳际飞过:看信!
萧战这才注意到血刀客怀里掉出个油皮纸包。
他拾起撕开,泛黄的信纸上墨迹未干:楚家已将二十车粮草伪作赈灾物资运至青石渡,北狄骑兵可于十五日后......
楚家?萧战的指甲掐进信纸,当年参我父亲通敌的折子,楚老匹夫签了头名。
血刀客突然大笑,笑声震得洞顶的灰簌簌往下掉:大赵的官儿,哪个屁股上没屎?
你们赵家的江山早该改姓了!他猛地拽断手腕上的银针,鬼头刀带起腥风劈向苏清瑶——
找死!萧战的无锋枪划出半道银月。
这是《龙渊诀》破势境的最后一式裂地,他曾在铸剑谷的试剑石上试过,枪尖点地的刹那,整座山都要抖三抖。
地面果然裂了。
蛛网般的裂痕从血刀客脚边蔓延开去,他惊惶后退,却踩进小蝶早布好的毒雾陷阱——那是她刚才埋在密道入口的瓷瓶,此刻正散着绿莹莹的光。
你......血刀客的刀当啷落地,他捂着喉咙跪下来,黑血从指缝里渗出来,你究竟是谁......
萧战站在他面前,玄铁令的光映得他眼底发亮。
他想起妖狐说他们要的不是玄铁令,想起苏清瑶为他试毒时说侠者唯心持正,想起小石头攥着他衣角说萧大哥是大英雄。
我是......他蹲下身,替血刀客合上睁大的眼睛,守护山河的人。
洞外突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。
苏清瑶扯了扯他的衣袖:血刀客的手下闻着血腥味来了,密道后巷有个狗洞,能通到崖底。她的指尖还沾着血,却笑得很轻,我们该走了。
萧战抱起阿花,小石头自觉地牵住他的衣角。
白影已经当先冲进后巷,小蝶蹲在地上快速收起毒瓶——这些东西,绝不能留给北狄人。
当他们钻出狗洞时,鹰嘴崖的方向腾起火光。
萧战回头望了眼,玄铁令在掌心发烫,像在提醒他:这只是开始。
山风卷着烟火气扑来,远处传来喽啰的喊杀声。
苏清瑶摸出颗药丸塞进他嘴里:避毒的,崖底有我藏的竹筏。她的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,走快点,他们追上来了。
萧战握紧无锋枪,带着众人往崖底狂奔。
身后的火光越烧越旺,像极了三年前镇北侯府的那把火——但这一次,他不会再让火光吞噬他的山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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