断墙根的野葛在夜风中簌簌作响，萧战的靴底碾过一片碎瓦，发出细碎的脆响。
废弃寺庙的门楣早不知去向，供桌上积着半指厚的灰，混着几截燃尽的香头，在月光下泛着青灰。
进去。他压低声音，阿花被他护在臂弯里，小脑袋往他颈窝里缩，温热的呼吸隔着粗布外衣渗进来。
小石头拽着他衣角的手在发抖，白影的软剑已经出鞘三寸，剑尖在地上划出半道银痕。
直到供桌后的烛火啪地亮起，众人的影子才在墙上晃成一片。
青衫客不知何时坐在供桌后，腰间玉牌在火光里泛着幽蓝。
他的折扇半开，扇骨叩了叩摊开的布帛：玄铁九脉的真正流向。
萧战的瞳孔缩了缩。
布帛上的墨线像活了似的，在他眼前交织成蛛网——四大家族的标记、北狄狼头、前朝镇北军的虎纹，全部被一条金线串在天枢二字周围。
你的碎片来自天枢一脉。青衫客指尖点在天枢上，其余八块，四大世家各握两块，北狄藏一块，还有一块......他抬眼，在墨隐铸剑谷。
苏清瑶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腰间药囊。
她能闻到庙里潮湿的霉味里混着青衫客身上若有若无的沉水香，和那日茶棚里的茉莉香不同，更像......药王谷密室里存放古籍的檀木箱。
玄铁令不是武学信物？萧战的声音发紧。
他想起这些年臂弯里的碎片如何在每个月圆夜灼烧，想起父亲刑场上那道染血的目光——原来那些灼烧不是诅咒，是召唤。
是权力的钥匙。青衫客的折扇唰地合上，九令齐聚，山河阵图重启，能破北狄十万大军，也能掀翻大赵半壁江山。
苏清瑶突然向前半步。
她的银针已经扣在掌心，却在看清青衫客摘斗篷时露出的左臂时顿住——暗青的龙形刺青盘踞在肱二头肌上，龙目处嵌着粒极小的碎玉，和萧战臂弯里的碎片在暗夜里泛起同频的微光。
天璇一脉传人。青衫客的声音放轻，九脉同气，你的碎片能感应到我们。
萧战下意识摸向臂弯。
那里的皮肤正随着青衫客的话音发烫，像有活物在皮下游走。
记忆突然如潮水倒灌——父亲被押上刑场那日，血滴在他手背上，染透了藏在袖中的半块铁牌。玄铁九令，唯有齐聚......濒死的嘶吼混着刽子手的喝令，否则天下大乱...
父亲他......萧战的喉结滚动，他早就知道。
他知道。青衫客的目光变得沉肃，所以他才会故意留下破绽，让四大家族以为他通敌——真正的通敌者，是想抢在北狄之前拿到九令的人。
苏清瑶的银针悄然松了。
她望着萧战紧绷的下颌线，伸手按住他攥得发白的手背：现在知道，也不晚。
火光在萧战眼底跳动。
他望着布帛上的各个标记，指节捏得咔咔响：我要找到其他碎片。
明日去归墟镇。青衫客将布帛收进怀中，采购补给，顺便探探楚家的动静——他们比北狄更急。
第二日晨雾未散，众人扮作商队进了归墟镇。
萧战裹着靛青粗布外衣，赶车的鞭子搭在肩头，余光扫过街角卖糖葫芦的摊位——那卖糖人的老头昨天还在茶棚外，此刻却换了身灰布衫，腰间别着楚家特有的云纹玉佩。
楚家的人。小蝶的声音从车厢里飘出，她掀开车帘的动作极轻，只露出半张沾着灶灰的脸，东头米铺前三个，西头布庄后两个，连卖馄饨的担子......
分头行动。萧战甩了个鞭花，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声响盖过话音，一个时辰后西门汇合。
苏清瑶和白影往集市深处走时，晨雾正散。
药铺的幌子在风里晃，她捏着药单的手突然顿住——巷口两个戴斗笠的人转身时，露出腰间楚家独有的缠丝银扣。
清瑶！白影的软剑已经出鞘，剑尖挑开迎面而来的飞针。
苏清瑶旋身撞进旁边的米店，米袋落地的闷响里，她摸到了腰间的毒粉囊。
但袭击来得比预想更快。
两把柳叶刀破窗而入时，她闻到了熟悉的腥甜——是楚家秘制的百日醉，中者三息内全身发软。
闭眼！青衫客的声音像道惊雷。
苏清瑶本能地捂住阿花的眼睛，再睁眼时，青衫客的折扇正抵住其中一人的咽喉。
扇骨上的剑痕泛着冷光，在那人颈侧划开血线：楚家的狗，也配动镇北侯的人？
另一人举刀劈向青衫客后心。
白影的软剑如灵蛇出洞，缠住刀鞘一拽，那人踉跄着撞翻米缸，白米倾泻而下，将他埋到胸口。
走！青衫客扯住苏清瑶的手腕往巷口跑，他们调了高手在南门，西门也封了。
小石头！苏清瑶摸出腰间的铜哨吹了声短音——这是和小石头约好的紧急信号。
半柱香后，众人在镇西的菜窖汇合。
小石头抹了把脸上的泥，拽着萧战往墙角走：我知道条排水沟，能通到镇外。他掀起一块青石板，潮湿的霉味混着腐叶味扑面而来，去年偷挖地瓜时发现的。
排水沟里的水没到小腿，小石头在前头趟着，阿花骑在萧战脖子上，小手攥着他的发绳。
白影断后，软剑挑开头顶垂落的蛛网。
苏清瑶摸出火折子照亮，看见洞壁上有新鲜的抓痕——看来楚家也发现了这条密道。
快！萧战的声音在隧道里闷响。
他能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，混着铁器刮擦石壁的声响。
阿花的小胳膊圈住他脖子，热乎乎的吐息喷在他耳后：哥哥，疼。
快到了。他咬着牙，靴底踢到块碎石，撞得小腿生疼。
终于，前头传来小石头的欢呼：出口！
众人跌跌撞撞钻出排水沟时，晨雾已经散净。
归墟镇的青瓦白墙在晨阳下泛着冷光，萧战回头望了眼，看见镇头飘起两盏红色纸鸢——那是楚家的联络信号。
我们得离开这片区域。他抹了把脸上的泥水，玄铁令在臂弯里发烫，他们不会善罢甘休。
苏清瑶摸出金疮药替他包扎小腿的擦伤，药香混着泥土味钻进鼻腔。
远处传来纸鸢划破空气的尖啸，萧战抬头，看见三盏黑鸢正从北边天际飞来，翅膀上的狼头标记在阳光下格外刺眼。
北狄的飞鸢......白影的软剑再次出鞘。
萧战握紧无锋枪，枪杆上的纹路随着他的心跳泛起幽光。
风卷着荒草从脚边掠过，远处传来狼嚎般的号角——他们的路，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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